五
两天之后,星期六的晚上,系里召开全系师生大会。工宣队副队长发表讲话,表情严肃得义愤于色:“我们有的同学,资产阶级占有思想极为严重。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严重到想要住进陈望道先生家中的地步?我倒要问问这个同学,你想要住进陈望道先生家,那么让陈望道先生搬到什么地方去住?
大概你还梦想着住进中南海去吧?这叫野心啊!……”
我回头者了H一眼,他明知我在看他,却装作没有注意到我,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我明白了,他那一天是存心“邀”我去“散步”。同时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设这样一个智慧的圈套诓我上钩——因为入学后我和他同时交的“入党申请书”。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退出了这场两个人的“战争”。我实在不想卷入这样一场“战争”。而且认识到,我一旦卷入,他我之间,便无所谓“正义与邪恶”了。况且我也决不是他的对手。从此我再也没有交过一份“思想汇报。”
还有一次,一位党员同学,虔诚之至地对我说:“大梁,你入学前就发表过小说了,以后你得多帮助我啊!”我慌忙回答:“你可别说这样的话!我发表过的那哪叫小说,不过是在《兵团战士报》上以故事形式发表过一两篇好人好事,咱们都一样,要搞创作,都得从头学起……”
我最怕别人提我入学前就发表过小说。提的人越多,提的次数越多,使我感到的压力就越大。入学的第二天,十六名同学聚在一起,与老师们一块开“漫谈会”。一位老师问谁入学前发表过作品,皆默默然。我以为大家是因为彼此陌生而拘束,为了打破僵局,便首先说:“我入学前发表过几篇小小说、小诗、小散文。”老师说:“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其他同学呢?”默默然者们仍默默然。可怜,名曰:“创作专业”,十几名学生,半数以上党员,发表过什么的,除我和一位女生外,竟没有第三个。也就是从入学的第二天,老师们总是不断受到“推行智育第一”的种种指责。而我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所谓走“白专道路”的典型。那位和我一样入学前发表点小文字的女同学,因为是女同学,幸免之。
一位党员同学要求我在写作上帮助他,并未使我感到受宠若惊,反而使我感到意外。
不料那位党员同学一本正经地说:“你别假装谦虚好不好?谦虚过分就是虚伪。”
我见他这么说,又确很虔诚,便回答:“你是党员,你思想觉悟比我高,请你在思想上今后多帮助我。”
不料以后小莫暗暗告诉我,我又被“出卖”了一次,那位党员同学竟向工宣队汇报,说我要与他达成一笔“交易”——我请他帮我解决组织问题,以帮他修改文章为报答。
他们不向老师汇报我什么,因为老师们都挺爱护我。我虽愤怒,但只想再多铭记一次教训,并不愿与之吵翻。随他们去好了。
又过了几天,那党员同学,竟果然拿了一篇什么文章请我帮忙润色文字。其话,其态度,其表情依然那么虔诚之至,那么令人难以拒之。
我的回答颇不文明——“去你妈的!”
中国的“国骂”有时候很叫劲儿。
“你……”他目瞪口呆。
我说:“老子早就不交思想汇报了!你是党员,你会不知道吗?”
他心中有鬼(是否有愧不得而知),退回辅位,钻进蚊帐去了……
自从我打消了争敢入党的念头,觉得自己变得无所畏惧了。而且某些人也确实反过来开始怕我了。我尝到了做人的某种“甜头”。但戒备之心,已成本能。除了小莫,不与任何人过从。暗暗立下与某些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誓言。
无所畏惧——其实是一种自我感觉。因为我深知,言行不慎,我是会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被“出卖”得更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