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集》后记
我在这三年中,居然陆续得到这许多苏联艺术家的木刻,真是连自己也没有豫先想到的。一九三一年顷,正想校印《铁流》,偶然在《版画》(Graphika)这一种杂志上,看见载着毕斯凯来夫刻有这书中故事的图画,便写信托靖华兄去搜寻。费了许多周折,会着毕斯凯来夫,终于将木刻寄来了,因为怕途中会有失落,还分寄了同样的两份。靖华兄的来信说,这木刻版画的定价颇不小,然而无须付,苏联的木刻家多说印画莫妙于中国纸,只要寄些给他就好。我看那印着《铁流》图的纸,果然是中国纸,然而是一种上海的所谓“抄更纸”,乃是集纸质较好的碎纸,第二次做成的纸张,在中国,除了做帐簿和开发票,帐单之外,几乎再没有更高的用处。我于是买了许多中国的各种宣纸和日本的“西之内”和“鸟之子”,分寄给靖华,托他转致,倘有余剩,便另送别的木刻家。这一举竟得了意外的收获,两卷木刻又寄来了,毕斯凯来夫十三幅,克拉甫兼珂(2)一幅,法复尔斯基六幅,保夫理诺夫一幅,冈察罗夫(3)十六幅;还有一卷被邮局所遗失,无从访查,不知道其中是那几个作家的作品。这五个,那时是都住在墨斯科的。
可惜我太性急,一面在搜画,一面就印书,待到《铁流》图寄到时,书却早已出版了,我只好打算另印单张,介绍给中国,以答作者的厚意。到年底,这才付给印刷所,制了版,收回原图,嘱他开印。不料战事(4)就开始了,我在楼上远远地眼看着这印刷所和我的锌版都烧成了灰烬。后来我自己是逃出战线了,书籍和木刻画却都留在交叉火线下,但我也仅有极少的闲情来想到他们。又一意外的事是待到重回旧寓,检点图书时,竟丝毫也未遭损失;不过我也心神未定,一时不再想到复制了。
去年秋间,我才又记得了《铁流》图,请文学社制版附在《文学》(5)第一期中,这图总算到底和中国的读者见了面。同时,我又寄了一包宣纸去,三个月之后,换来的是法复尔斯基五幅,毕珂夫(6)十一幅,莫察罗夫二幅,希仁斯基和波查日斯基各五幅,亚历克舍夫四十一幅,密德罗辛三幅,数目比上一次更多了。莫察罗夫以下的五个,都是住在列宁格勒的木刻家。
但这些作品在我的手头,又仿佛是一副重担。我常常想:这一种原版的木刻画,至有一百余幅之多,在中国恐怕只有我一个了,而但秘之箧中,岂不辜负了作者的好意?况且一部分已经散亡,一部分几遭兵火,而现在的人生,又无定到不及薤上露,万一相偕湮灭,在我,是觉得比失了生命还可惜的。流光真快,徘徊间已过新年,我便决计选出六十幅来,复制成书,以传给青年艺术学徒和版画的爱好者。其中的法复尔斯基和冈察罗夫的作品,多是大幅,但为资力所限,在这里只好缩小了。
我毫不知道俄国版画的历史;幸而得到陈节(7)先生摘译的文章,这才明白一点十五年来的梗概,现在就印在卷首,算作序言;并且作者的次序,也照序中的叙述来排列的。文中说起的名家,有几个我这里并没有他们的作品,因为这回翻印,以原版为限,所以也不再由别书采取,加以补充。读者倘欲求详,则契诃宁(8)印有俄文画集,列培台华(9)且有英文解释的画集的——
Ostraoomova-LjebedevabyA.BenoisandS.Ernst.
StatePress,Moscow-Leningrad.(10)密德罗辛也有一本英文解释的画集——D.I.MitrohinbyM.KouzminandV.Voinoff.StateEditorship,Moscow-Petrograd.(11)不过出版太早,现在也许已经绝版了,我曾从日本的“Nauka社”(12)买来,只有四圆的定价,但其中木刻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