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有些来客，大抵是读过《沉沦》〔4〕的罢，时常自命为quot;不幸的青年quot;或是quot;零余者quot;，螃蟹一般懒散而骄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皱着眉头吸烟。还有那房主的孩子们，总是互相争吵，打翻碗碟，硬讨点心，乱得人头昏。但连殳一见他们，却再不像平时那样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宝贵。听说有一回，三良发了红斑痧，竟急得他脸上的黑气愈见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轻的，于是后来便被孩子们的祖母传作笑柄。

    quot;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quot;他似乎也觉得我有些不耐烦了，有一天特地乘机对我说。

    quot;那也不尽然。quot;我只是随便回答他。

    quot;不。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quot;

    quot;不。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么会有坏花果？譬如一粒种子，正因为内中本含有枝叶花果的胚，长大时才能够发出这些东西来。何尝是无端……。quot;我因为闲着无事，便也如大人先生们一下野，就要吃素谈禅〔5〕一样，正在看佛经。佛理自然是并不懂得的，但竟也不自检点，一味任意地说。

    然而连殳气忿了，只看了我一眼，不再开口。我也猜不出他是无话可说呢，还是不屑辩。但见他又显出许久不见的冷冷的态度来，默默地连吸了两枝烟；待到他再取第三枝时，我便只好逃走了。

    这仇恨是历了三月之久才消释的。原因大概是一半因为忘却，一半则他自己竟也被quot;天真quot;的孩子所仇视了，于是觉得我对于孩子的冒渎的话倒也情有可原。但这不过是我的推测。其时是在我的寓里的酒后，他似乎微露悲哀模样，半仰着头道：

    quot;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奇怪。我到你这里来时，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quot;

    quot;这是环境教坏的。quot;

    我即刻很后悔我的话。但他却似乎并不介意，只竭力地喝酒，其间又竭力地吸烟。

    quot;我倒忘了，还没有问你，quot;我便用别的话来支梧，quot;你是不大访问人的，怎么今天有这兴致来走走呢？我们相识有一年多了，你到我这里来却还是第一回。quot;

    quot;我正要告诉你呢：你这几天切莫到我寓里来看我了。我的寓里正有很讨厌的一大一小在那里，都不像人！quot;

    quot;一大一小？这是谁呢？quot;我有些诧异。

    quot;是我的堂兄和他的小儿子。哈哈，儿子正如老子一般。quot;

    quot;是上城来看你，带便玩玩的罢？quot;

    quot;不。说是来和我商量，就要将这孩子过继给我的。quot;

    quot;呵！过继给你？quot;我不禁惊叫了，quot;你不是还没有娶亲么？quot;

    quot;他们知道我不娶的了。但这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其实是要过继给我那一间寒石山的破屋子。我此外一无所有，你是知道的；钱一到手就化完。只有这一间破屋子。他们父子的一生的事业是在逐出那一个借住着的老女工。quot;

    他那词气的冷峭，实在又使我悚然。但我还慰解他说：

    quot;我看你的本家也还不至于此。他们不过思想略旧一点罢了。譬如，你那年大哭的时候，他们就都热心地围着使劲来劝你……。quot;

    quot;我父亲死去之后，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