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将书面一看，书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边，默默地合上眼睛了。过了一会，高兴地低声说：

    quot;等我好起来，译一点寄到文化书馆去卖几个钱，不知道他们可要……。quot;

    这一天，沛君到公益局比平日迟得多，将要下午了；办公室里已经充满了秦益堂的水烟的烟雾。汪月生远远地望见，便迎出来。

    quot;嚯！来了。令弟全愈了罢？我想，这是不要紧的；时症年年有，没有什么要紧。我和益翁正惦记着呢；都说：怎么还不见来？现在来了，好了！但是，你看，你脸上的气色，多少……。是的，和昨天多少两样。quot;

    沛君也仿佛觉得这办公室和同事都和昨天有些两样，生疏了。虽然一切也还是他曾经看惯的东西：断了的衣钩，缺口的唾壶，杂乱而尘封的案卷，折足的破躺椅，坐在躺椅上捧着水烟筒咳嗽而且摇头叹气的秦益堂……。

    quot;他们也还是一直从堂屋打到大门口……。quot;

    quot;所以呀，quot;月生一面回答他，quot;我说你该将沛兄的事讲给他们，教他们学学他。要不然，真要把你老头儿气死了……。quot;

    quot;老三说，老五折在公债票上的钱是不能算公用的，应该……应该……。quot;益堂咳得弯下腰去了。

    quot;真是人心不同……。quot;月生说着，便转脸向了沛君，

    quot;那么，令弟没有什么？quot;

    quot;没有什么。医生说是疹子。quot;

    quot;疹子？是呵，现在外面孩子们正闹着疹子。我的同院住着的三个孩子也都出了疹子了。那是毫不要紧的。但你看，你昨天竟急得那么样，叫旁人看了也不能不感动，这真所谓兄弟怡怡。quot;〔7〕

    quot;昨天局长到局了没有？quot;

    quot;还是杳如黄鹤。你去簿子上补画上一个到就是了。quot;

    quot;说是应该自己赔。quot;益堂自言自语地说。quot;这公债票也真害人，我是一点也莫名其妙。你一沾手就上当。到昨天，到晚上，也还是从堂屋一直打到大门口。老三多两个孩子上学，老五也说他多用了公众的钱，气不过……。quot;

    quot;这真是愈加闹不清了！quot;月生失望似的说。quot;所以看见你们弟兄，沛君，我真是五体投地。是的，我敢说，这决不是当面恭维的话。quot;

    沛君不开口，望见听差的送进一件公文来，便迎上去接在手里。月生也跟过去，就在他手里看着，念道：

    quot;公民郝上善等呈：东郊倒毙无名男尸一具请饬分局速行拨棺抬埋以资卫生而重公益由。我来办。你还是早点回去罢，你一定惦记着令弟的病。你们真是[脊鸟][令鸟]在原〔8〕……。quot;

    quot;不！quot;他不放手，quot;我来办。quot;

    月生也就不再去抢着办了。沛君便十分安心似的沉静地走到自己的桌前，看着呈文，一面伸手去揭开了绿锈斑斓的墨盒盖。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日。选自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二月十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三期。

    〔2〕打茶围旧时对去妓院喝茶、胡调一类行为的俗称。

    〔3〕义庄以慈善、公益名义供人寄存灵柩的地方。

    〔4〕quot;先帝爷，在白帝城quot;京剧《失街亭》中诸葛亮的一句唱词。先帝爷指刘备，他在彝陵战役中被吴国的陆逊战败，死于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节县东）。

    〔5〕神堂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