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厄运降临
1957年夏季,陈梦家因在“大鸣大放”中“大放厥词”,“向党进行了恶毒的进攻”,并对“新中国的一切事物,极尽歪曲、诬蔑、谩骂之能事”、“对文字改革恶毒攻击”,并且公开发表《慎重一点“改革”汉字》的类似三聚氰胺一样的剧毒杀伤剂,反对废除具有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正体字实行另类简化的邪体字,且放言邪不压正,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是你们这群不学无术的流氓无产者杀不尽、灭不绝的,等等狂言。当运动一来,就被早已虎视眈眈的当权者轻易而举地抓住小辫子,立即扭倒在地,打成了“右派分子”。当此之时,陈梦家的《西周铜器断代》刚刚在考古所主办的《考古学报》连载不到一半,由于戴上了“右派分子”钢盔,正在撰写的文章被“腰斩”,后半部再无下文,成了当年黄侃老夫子调侃胡适的“太监”或“著作监”。陈梦家费尽心血在国外搜集整理、已经编成的北欧、美国和加拿大《中国铜器综录》三集,美国部分已经三校被迫中断出版,另二集则未能编定发稿。
一阵狂风暴雨伴随政治高层迭次降下的道道限令金牌,陈氏从人生事业的顶峰一下坠入谷底。历史和现实给予他的,不再是鲜花美酒与欢庆的掌声,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中科院领导者趁势纠集学术界,特别是考古所和人文学科单位的人员,集中炮火对陈氏展开口诛笔伐。据时已转入中科院历史研究所做研究工作的胡厚宣(南按:胡福林,抗战胜利后由齐鲁大学转复旦大学,后转历史所专门弄甲骨文编撰事宜)回忆,陈梦家购了房子,又收集众多珍贵的明代家具,还不知轻重地邀请一些同行到家中观赏,结果更加重了一些人的嫉妒心,有的人甚至恨得牙根痒痒,但他浑然不觉,结果终于酿成了人生一大悲剧[南按:20世纪90年代末,由上海博物馆收藏陈梦家生前收集明代家具26件,这批家具成为研究明代社会的重要物证。为此,上海博物馆支付陈梦家、赵萝蕤财产继承人(他们没有子女)人民币高达8位数]。
关于此点,胡厚宣所言甚是。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后成为著名文物收藏家的王世襄在《怀念梦家》一文中说道:“梦家比我大三岁。1934年我考入燕京大学,他已是攻读容庚教授古文字学的研究生。他非常用功,而我则是一个玩得天昏地黑、业荒于嬉的顽皮学生。……那时和陈梦家先生,都在搜集明式家具,有了共同兴趣。……我以廉价买到一对铁力木官帽椅,梦家说:‘你简直是白拣,应该送给我!’端起一把来要走。我说:‘白拣也不能送给你。’又抢了回来。梦家买到一具明黄花梨五足圆香几,我爱极了。我说:‘你多少钱买的,加十倍让给我。’抱起来想夺门而出。梦家说:‘加一百倍也不行!’……梦家此时已有鸿篇巨著问世,稿酬收入比我多,可以买我买不起的家具。例如那对明紫檀直棂架格,在鲁班馆南口路东的家具店里摆了一两年,我去看过多次,力不能致,终为梦家所得。但我不像他那样把大量的精力倾注于学术研究中,经常骑辆破车,叩故家门,逛鬼市摊,不惜费工夫,所以能买到梦家未能见到的东西。”
与陈梦家夫妇既是前后同学,又是邻居加好友的王世襄乃世家子弟,家底不薄,面对一件羡慕已久的明紫檀直棂架格而终未得手,就一般知识分子,特别是从农村进城的知识分子而言,当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瞪着眼以既羡又妒的心情,或者是两眼喷着莫名的火焰,前往“梦甲室”观赏这种名流雅士的快乐生活了。陈梦家之幼稚和不知轻重如此,竟在一帮寒士儒生面前显财露富,自然是“群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再加上陈梦家不时显出几分狂妄不羁,不顾政治风向而发表时论等,所有这一切,在阴谋或“阳谋”家设置的层层沟壑与陷阱中,倒大霉、吃大亏自是一种必然。结果“反右”风浪一起,沉重的黑色“钢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