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灵谷塔下付劫灰
秦嘉之典,指曾昭燏虽有忠贞之情却终身未婚的身世。五、六句借陈子昂《宴胡楚真禁听》“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句,喻指谗言陷害无辜,以及曾昭燏因家庭和政治受诬陷而蒙冤酿成悲剧。最末二句前后稿不同,后稿中的“灵谷年年薰宝级”,一般解释指佛教殿堂建筑。钱谦益《长干偕介邱道人守岁》有:“头白黄门熏宝级,香炉曾捧 玉皇西”句,疑陈氏此处“薰宝级”乃借钱诗用辞。但据南京博物院考古学家陆建芳释解:此句首先要追述曾昭燏的身世,曾氏之所以终身未婚,除了家庭文化熏染,更多的是与西方教会学校背景有关,此有与曾昭燏本家曾宝荪、曾昭懿,以及金陵大学的吴贻芳和岭南大学的冼玉清等一代才女和社会名流为证。这种独特的身世,使之思想观念自然地倾向于宗教,并受宗教的感染与不同程度的教化。“宝级”应是指佛门修炼的一种境界,也就是六道轮回和十法界中的最高境界。佛教中的六道轮回与十法界说,即预知和测定人死后生命灵体的归宿及飘向何方的命题。按佛教中六道的能量级划分:一级能量以下的生命灵体要向下堕,堕入地狱道;二级生命能量灵体,下堕为鬼道;二级以上至三级的生命能量灵体进入畜生道;三级以上至四级的生命能量体进入人道;五级以上、六级的生命灵体上升为天人道;七级能量的生命灵体进入罗汉法界;八级生命能量体进入菩萨法界;九级能量的生命体入九地菩萨位,即进入佛法界最高的“宝级”,从而成佛得道。
作为受东方儒家文化浸淫并有西方教会学校背景,同时又对佛学教义颇为倾心并有一定研究的曾昭燏,对于生命的终结,一定经过了较长时间的思考和内心搏斗,最后去意已决,便从容自若,心如止水,这从她死亡前的言行中便见得清楚,其间的过程自是与宗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曾氏将生命的终点选定在灵谷寺,理由自是多多,比如此处较其他佛门寺院更加神秘幽邃,弥漫着灵异浓郁的神佛气氛,但其主要的缘由可能还在于灵谷寺由废墟中重新兴起,与曾国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曾昭燏的心中,此处乃是镌刻着曾氏家族施以恩德,佛家香火得以延续,佛家教义得以兴行的具有明显历史印痕的神圣之地,这个神圣之地就是曾氏家族光荣与梦想的一个组成部分。曾昭燏因了这份光荣与梦想而来,更是为了心中的宗教理想而选择灵谷塔而去。曾氏之所以从灵骨塔的第七层,而不是最高的第九层跳下,按陆建芳的说法,其内在原因就是曾昭燏认为自己的精神修炼尚未达到佛家所说的最高境界,故从七层飘然而下,进入心中的佛国净土与佛家所说的罗汉法界。自此,便是“天阴雨湿隔天涯”,灵魂飞升,世间万物不复见矣。
继陈寅恪的哀鸣与叹息,隐住于武汉大学校园的沈祖棻闻曾氏死讯,有《屡得故人书问,因念子雍、淑娟之逝,悲不自胜》六首,前三首是悼念曾昭燏的诗文,其中有“犹记芸窗共一编,几回风雨对床眠”句。子雍即曾昭燏表字,沈、曾二人早年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读书时相识相知,并与杭淑娟、游寿、尉素秋、章伯瑶、徐品玉、张丕环、胡元度、龙芷芳等同学在中大校内六朝松下“梅庵”结成词社,名为“梅社”,吟诗唱和,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当年同学情深谊厚,如今人世两隔,沈诗格调分外哀惋凄凉,读之令人泪下。1974年,沈氏再作《岁暮怀人四十二首》,其中一首为缅怀故人曾昭燏而作:
湖边携手诗成诵,座上论心酒满觞。
肠断当年灵谷寺,崔巍孤塔对残阳。
沈祖棻夫婿、当年金陵大学的同窗程千帆为沈诗笺释云:
子雍长南京博物院,位高心寂,鲜友朋之乐,无室家之好,幽忧憔悴,遽以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坠灵谷寺塔,享年仅五十有五。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