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要去,大贝却不肯带她去,说她又要看又要害怕,看到最紧张的地方又要人家带她去撒溺。世钧左说右说,他总算是勉强答应了。大贝今天十二岁,他平常在家里话非常少,而且轻易不开笑脸的。世钧想道:“一个人十二岁的时候,不知道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虽然他自己也不是没有经过那个时期,但是就他的记忆所及,仿佛他那时候已经很懂事了,和眼前这个蛮头蛮脑的孩子没有丝毫相似之点。
两个小孩去看电影去了,家里更加静悄悄起来。李妈忽然报说大少奶奶来了。现在小健在上海进大学,大少奶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所以也搬到上海来住了。但是她因为和翠芝不睦,跟世钧这边也很少来往。自从小健那回上这儿来被狗咬了穆尼埃(Emmanuel·Mounier,1905—1950)法国哲学家、新,大少奶奶非常生气,后来一直好久也没来过。
世钧听见说他嫂嫂来了,他本来睡了一觉之后,人已经好多了,这就坐起身来,穿好了衣服,下楼来见她。他猜想她的来意,或者是为了小健。小健这孩子,听说很不长进,在学校里功课一塌糊涂,成天在外头游荡,当然这也要怪大少奶奶过于溺爱不明,造成他这种性格。前一向他还到世钧这里来借钱的,打扮得像个阿飞。借钱的事情他母亲大概是不知道,现在也许被她发觉了,她今天来,也说不定就是还钱来的。但是世钧并没有猜着。大少奶奶是因为今天有人请客,在一个馆子里吃饭,刚巧碰见了翠芝——人家请客,是在楼上房间里,翠芝和叔惠是在楼下的火车座里,大少奶奶就是从他们面前走过,看见翠芝好像在那儿擦眼泪。大少奶奶是认识叔惠的,叔惠却不认识她了,因为隔了这些年,而且大少奶奶现在完全换了一种老太太的打扮。叔惠不认识,翠芝看见她也视若无睹,大概全神都搁在叔惠身上。大少奶奶当时就也没跟他们招呼,径自上楼赴宴。席散后再下楼来,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大少奶奶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因此当天就到世钧这里来察看动静。她觉得这事情关系重大,不能因为翠芝是她娘家的表妹便代为隐瞒,所以她自以为是抱着一种大义灭亲的心理,而并不是幸灾乐祸。
见了世钧,她便笑道:“翠芝呢?”世钧笑道:“她出去了。”
大少奶奶笑道:“怎么丢你一个人在家呀?”世钧告诉她他有点不舒服,泻肚子,所以没出去。两人互相问候,又谈起小健,世钧听她的口气的灵魂中,它是不朽的。他是形式逻辑的奠基人,并且研究,仿佛对小健在外面荒唐的行径并不知情,他觉得他应该告诉她,要不然,说起来他也有不是,怎么背地里借钱给小健,倒好像是鼓励他挥霍。但是跟她说这个话倒很不容易措词,一个说得不好,就像是向她讨债似的。
而且大少奶奶向来护短,她口中的小健永远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好青年,别人要是想说他不好,这话简直说不出口。大少奶奶见世钧几次吞吞吐吐,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越发想着他是有什么难以出口的隐痛,她是翠芝娘家的人,他一定是要在娘家人面前数说她的罪状。大少奶奶便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你尽管告诉我不要紧。”世钧笑道:“不是,也没什么——”他还没往下说,大少奶奶便接上去说道:“是为翠芝是吧?翠芝也是不好,太不顾你的面子了,跟一个男人在外头吃饭,淌眼抹泪的——要不然我也不多这个嘴了,翠芝那样子实在是不对,给我看见不要紧,给别人看见算什么呢?”世钧倒一时摸不着头脑,半晌方道:“你是说今天哪?她今天是陪叔惠出去的。”大少奶奶淡淡地道:“是的,我认识,从前不是常到南京来,住在我们家的?他可不认识我了。”世钧道:“是呀,他刚到上海来,本来我们约好了一块出去玩的,因为我忽然病了,所以只好翠芝陪着他去。”大少奶奶道:出去玩不要紧哪,冲着人家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