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诗案——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倔强与刚毅
时光流逝,谁的风起云涌,谁的尘埃落定,在史册里,不过是薄薄几行书,抵不过一首诗的风流。
读刘禹锡的《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和《再游玄都观》,忍不住莞尔。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性格又倔又强,脾气又臭又硬,说得好听叫不屈不挠,说得不好听叫死不悔改。先来看他这两首广为流传的桃花诗: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再游玄都观》
这两首诗,我习惯将它们称为《游玄都观》和《再游玄都观》,前后相隔十年。这个人性格中的狂放激扬依然故我。
偶尔做斗士吆喝一下容易,一如既往坚持不懈做斗士就难能可贵了。
十年之前,他好不容易从贬谪之地回到京城,因去郊外道观赏花时,看不惯新兴权贵的骄盛之态,作诗讥讽。言下之意是,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有什么了不起,算起来都是老子的后生晚辈。一时富贵,看尔等能风光几时?都是文名惹的祸,诗作一传,刘禹锡再遭贬谪,收拾包袱再离京城。
我不是为刘禹锡摇旗呐喊、愤愤不平的人,以他执拗的性格在官场上混,不被人暗算才是怪事,没死算是上天保佑了。一入官场犹如身陷娼门,一入此门,红或衰,不是你说了算,说不上谁可怜,谁不可怜。政治斗争的结果必然是你死我活,几家欢乐几家愁。
十年之后,他高歌凯旋:“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瞧瞧,他一样以自得的心态看着在他面前倒下的人亦不曾怜悯他们。正如他作《浪淘沙》一诗自明心迹:“莫道谗言如浪深,莫道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人生的际遇都有高低。我只是在想,人生有几个十年,能供人恣意挥洒?如果十年之后他没能再回来,死在贬谪之地,那么后人解读这首诗时,也许心境就会不同。多了几层怜君薄命的意思,非今日笑谈权贵们风吹云散,歌颂勇敢的诗人凯旋。
是否会惋惜他授人以柄,刚刚回到京城,前途未卜之际,还没站稳脚跟就贸然出言,行为鲁莽呢?这样做不能说不对,只是不值当。历朝历代因言获罪的例子并不鲜见。刘禹锡不爽,我要是权贵我还不爽呢!肯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口出狂言,你是苦还没吃够吧?那接着再去吃点苦头吧。
此番,刘禹锡的胜利并不是诗品上的超拔,实贵在生命的盎然和不被恶劣环境击溃的乐观。权贵们败走在时间里,唯他从时间里昂首阔步回来。他在时间中存留下来,是以他成了胜者。
一个人在逆境中,不管几多沉浮,几多磨难,仍将灵魂置于高处,与命运抗争,也懂得与命运和解,相视一笑,前怨尽消,这才是真的可贵。
刘禹锡的斗士性格并不止于官场。他写诗也力求新意,开出于前人不曾道及的境地,且看他的两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其一)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其二)
说实话,从古至今春愁春恨已被人吟诵多年。到了春天集体发春,多愁善感更是文人的通病,是人之常情,不可能因为他这两首诗改变风气。春风拂面勾引多少情思、诗情,他却是这样绝不肯人云亦云的人。一定要颂扬秋天,写出不一样的风度来。
无须惊讶,他绝不人云亦云的性格由来已久。翻开时间往前看,看他最开始为什么遭贬谪,你就明了前因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