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屡被罢官的官
令所言完全两样。不但要摆酒席,还要供应女人,每席耗银三四百两,连小便器都要用银子打造。因此下官糊涂起来了,不知是按通令的要求做呢,还是照前面的样子做?按通令的要求做吧,深怕简慢了大人;照前面的样子来做吧,又怕违背了大人体恤百姓的好意。因此恳请大人明示,到底怎样做才好。鄢懋卿看了禀帖,一肚子火气发作不得,只好不过严州,绕道而去。
海瑞如此直言抗命顶撞上峰,连钦差大臣都被弄得下不了台,岂有不遭报复之理?果然,就在海瑞接到升任嘉兴通判调令,正准备和新任淳安知县办移交时,袁淳在京弹劾了他。袁淳也是严嵩一党,和鄢懋卿更是狐朋狗友。他作为巡盐御史出巡浙江时,在海瑞那里亲身领教了简慢的招待,还和海瑞大吵了一架,于是便弹劾海瑞“倨傲弗恭,不安分守”。只是由于曾当过海瑞上司的朱衡已任吏部侍郎,极力向吏部尚书严讽推荐,海瑞才在免职后又被调任兴国知县。
按说,像海瑞这样不会巴结上司,还要老去惹是生非的人,能保住七品县令的职位,已经是万幸了。然而海瑞的运气出奇的好。严嵩的倒台终于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人们开始对严嵩当权时的人和事一一进行清理和甄别。中国官场历来就是以人划线的。严嵩一倒,他所扶植任用的胡宗宪、鄢懋卿之流也得跟着完蛋。这些人既然被确定为坏人,那么,当年反对过他们的人也就一律是好人。这也是中国政治斗争中最通用的逻辑,历来如此的。海瑞以卑微之职公然对抗令人谈虎色变的权臣,就不但是大大的好人,而且是大大的英雄了。于是,在担任兴国知县一年半后,海瑞被调往北京,任户部云南司主事,官阶正六品。
户部主事,是一个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职位。正如黄仁宇先生所言:“大政方针出自堂官尚书侍郎,技术上的细节则为吏员所操纵。像海瑞这样的主事,根本不必每日到部办公,不过只是日渐一日增积做官的资历而已。”
然而海瑞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想做事的人,喜欢琢磨问题的人,对国家对君主认真负责的人,也是个只知进不知退的人。既然没有小事可做,那他就只好去考虑大事。他现在已经进入中央政府(尽管职位低得可怜,离所谓中枢还十分遥远),不再是一个有局限的地方官,很可以站在历史和全局的高度思考一些问题了。而且,与那些自命不凡、以天下为己任的儒生一样,海瑞认为他应该对时局和朝政发布自己高屋建瓴的见解,而国家的现状又十分地令他不能满意。不但离孔夫子他们设计的唐尧虞舜般太平盛世相距甚远,而且简直就是危机四伏。海瑞觉得自己不能沉默。一股正义感和使命感从他心中升起。他决定发起进攻。这一回,他把斗争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当今皇上。
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二月,也就是海瑞进京一年半以后,这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六品司员,向嘉靖皇帝呈上了《直言天下第一事疏》。海瑞深知当朝的这位皇帝是只听得进好话听不进批评的,因此开宗明义就说一个皇帝是否够格关键就在于能不能让臣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接下来,他便对嘉靖本人进行诛心剖骨的批评。他指出,如果拿汉文帝刘恒和当今圣上相比,则圣上的“天资英断”,要远远超过汉文。然而圣上的仁德政绩,比起汉文来,却差得很远。汉文帝创造了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而当今皇帝创造的,却是“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的局面。究其所以,就因为他这个皇帝昏聩多疑(心惑)、刚愎残忍(苛断)、自私虚荣(情偏),既是昏君,又是暴君。他还指出,嘉靖不但从政治的角度看不是好皇帝,从伦理的角度看也不是好男人。难怪普天下的臣民百姓,早就认为你不对了(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也难怪老百姓要以你的年号来表示对你的不满,说什么“嘉靖嘉靖”就是“家家皆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