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晚上,天津国民饭店餐厅里,周涛飞要请寿亭和东初吃饭。周涛飞三十一二岁,看上去比东初年轻很多。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眉宇间有股刚毅之气。他得体地一躬身:“陈厂长,赵厂长,中餐还是西餐?”
东初看寿亭,寿亭说:“这中餐西餐咱先往后放放,咱先改改口。涛飞老弟,中国印染界都知道,我陈寿亭是要饭的出身,也不认字。今天能到天津来,能和上过洋学的工业家一块吃饭,我要饭的时候是从来没想过的。我想到过发财,但没想到今天这个情景。自从我第一眼看见老弟,就从心里喜欢。说书的说过,这人哪,宁生穷命,莫生穷相!这相貌要是让人看着不顺眼,这人就很难走运。我一看老弟这气度,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只可惜赵子龙跟着公孙赞——投错了主呀!咱今天这么着,老弟,一个人看着另一个顺眼,这就是缘呀!遇见不易,看着顺眼更不易。老弟,我比你大十岁,你就叫我六哥,我就叫你涛飞,你看怎么样?”寿亭语声朗朗,大气开阔。
涛飞谦逊地笑着说:“陈厂长是印染界的传奇人物,涛飞初入此道,与前辈兄弟之称,涛飞觉得不妥。”
餐厅门口有个身着白制服的老年侍者,满脸笑意,干净利落。
寿亭一指:“那位的年纪得六十开外了吧?我要是和他兄弟相称,那还不是抬举?老弟,买卖是买卖,朋友是朋友,咱就这么办!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帮着上海林祥荣办你!”
三人一齐大笑起来。
涛飞笑着说:“好,那我就叫你六哥。”
东初接过来说:“涛飞,你和六哥认识的时间还短,等时间长了,你就会想他。我就是这样,过上几天不见六哥,心里就觉得没底,就得到他厂里去转一圈,说上几个笑话,一天心里都豁亮。”
涛飞有些感叹:“我很羡慕你们两个厂的关系,是同行,还相处得那么融洽。在天津就不是这样,大家见面也很客气,可是都相互防着。六哥,咱还没说呢,中餐还是西餐?”
寿亭说:“你那位朋友来了再说吧。”
涛飞说:“丁文东是我的助理,也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不要去管他,他是中餐西餐都可以。”
寿亭说:“还是中国饭吧!洋鬼子的机器是没的说,可他那饭,实在没什么劲。”
涛飞笑着一拍手,侍者忙走过来。“按我开来的单子上菜。”他用手一指旁边桌子上的那对外国男女,“让他们走开,这周围的桌子我都‘买清’了,我们要谈话。六哥,这个饭店没有雅座,但是菜做得不错。”
侍者犹豫地说:“先生,那是洋人。”
涛飞剑眉一挑:“洋人更懂道理,告诉他们这些桌子订出去了。这是中国的土地!还要我自己去说吗?”
侍者过去对洋人说了几句,洋人站起来,对着涛飞躬身致歉,涛飞也还礼。
寿亭说:“老弟行,话不多,挺有劲。我和你一样,看见洋鬼子在咱这里晃来晃去的,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涛飞说:“六哥,你没出过洋,不知道外国人怎么瞧不起中国人。论说我在英国也能找到工作,也有些公司请我,可那感觉太难受了。他们有对仆人的礼貌,可对中国人呢?还不如对仆人呢!”
东初说:“涛飞,咱们这些人在表面上看来,是所谓的工业家,其实是在无奈地挣扎。在全世界,哪个国家丢了仨省还不宣战?只有中国!人家能瞧得起咱吗?这怨不得洋人。”
寿亭说:“咱不说这些不高兴的,要是生起气来,咱这顿饭也别吃了!我给你说个笑话。”寿亭点上土烟,“德国人到我厂里安机器,一到六点就洗手下班。我不明白,怎么天没黑就不干了呢?就问我的那朋友卢家驹。他说外国人就这样,到点就下班。我说你把那仨洋鬼子叫来,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