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寿亭进来了,家驹一看寿亭,像小孩子似的哭了:“六哥,你可回来了。呜——”
寿亭大惊:“怎么了?”
家驹哭着说:“我怕滕井扣下六哥。”
寿亭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嘛!”
家驹也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摘下眼镜来把泪擦干:“六哥,咱那本票他看出来了吗?”
寿亭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看出来?看出什么来?那是真票,是咱自己存的钱。你的外国名就是贝格尔。滕井还他娘的神了呢!”
家驹看着天:“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寿亭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拉过家驹来说:“下午你和老吴去滕井那里签协议。拿了钱,你一定坚持要银行本票。今天坐火车是来不及了,先让小丁送你到蓝村车站,先出去一百里地再说。赶明天早上,火车到了蓝村,你就上车去济南。现在滕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怕他截了咱的钱。我觉得他不会这样干,但咱不能不防。你前脚走,我随后就给东初打电报,让他到车站去接你。你到新厂等我。咱账上的钱我早让老吴转到济南了。我应付完这边的事,立刻去济南找你们。你愿意干,咱俩接着干;你愿意去干买办,咱们就分钱。反正都在济南,还能常见面。”
家驹的泪流出来,把头低下了:“六哥,我舍不下你,可我,说什么也不干了。”
寿亭安慰他:“好了,兄弟,快去办吧。贴个告示,让工人们知道。你下去的时候把白金彪给我叫来。你也给工人们讲两句,代表我,谢谢大伙。”
家驹答应着去了,边走边擦泪。
屋里剩下了寿亭自己,他不住地冷笑:“哼,哼,小日本,我日你祖宗!”
工人们在告示前乱了,都嚷着要跟陈掌柜的走。那些东北来的女人也抱着孩子来了,有的哭起来,拉着吴先生问究竟。
家驹站到椅子上,大声喊:“关上大门!”
两个残废把大门关上,然后两人双双哭了。没了左手的说:“杜二哥,咱俩可怎么办呀!日本人肯定不能用咱这残废呀!”
“是呀!咱得去找找陈掌柜的,不能这样扔下咱呀!”
“你过去给东家扶着椅子。天呀,这可塌了天了!”
没了右手的那一位哭着过来扶住了家驹的椅子。
家驹开始发言:“工友们,听我说,安静点儿,听我说!”
那个号称七号槽主的敦实小伙子哭着问:“东家,这是为什么呀!”
家驹站在椅子上也掉了泪:“工友们,弟兄们,大华染厂在青岛的营业结束了。这些年来,有赖于各位工友的努力奋斗,大华染厂才得以蒸蒸日上。我代表我本人及陈寿亭先生,谢谢大家。我给大家鞠躬了!”家驹站在椅子上三鞠躬,下面哭喊声乱成一片。
“工厂卖了,我们上哪里吃饭去?”
“死也不给日本人干!”
“东家,我从张店跟着你来青岛,十几年了,不能就这样走呀!”
家驹站在上面,哭着说:“弟兄们,我、我、我对不住大家。日本人到我家里放枪,要杀了我,我卖大华是没有办法。弟兄们,我给你们鞠躬了,谢罪了!”
下面一片混乱。
寿亭抱着肩膀站在屋中央,白金彪进来了。他一进门还没等寿亭说话,就大声嚷:“陈掌柜的,我们是为了躲日本鬼子才来了青岛,你怎么又把我们交给日本人呢?”说着哭起来。
寿亭拉他坐下:“金彪,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没弄懂四五六就咧着嘴哭呢!你也不想想,我怎么能舍下弟兄们,自己走了呢?你看着我办那些狗日的。”
金彪擦去眼泪,纳闷地看着寿亭。寿亭拉着他的手:“金彪,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