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夏天,棉田里的活多起来,除了站在密不透风的棉棵里除草、除枝杈,棉虫也活跃疯长起来,肉肉的,一星期就能把一片好不容易培植到齐腰深的棉花啃得光秃秃。旱田的活多、累,一直如此,从苗长出来,到棉花收到包里,就没有歇口气的时候。
毒辣辣的太阳下,绣花就就背着大药桶给棉田喷农药。阴天不行,赶上下雨药就白喷了,农药也贵着呢,需要去五公里之外的集市上买。王家店周围全是旱田,水少,一桶十五公斤重的农药需要去二里外的水沟边上按说明书稀释好,再背回来。这是累活脏活,在某种程度上还有危险性,同村的都是男人干,干完后就扑到齐腰深的水沟里泡泡,一是天太热,在棉田里干这活容易中毒;二是喷扫的农药在身上有残留,夏天人穿得太少,恨不得光着脊背,因此容易恶心、中毒。
多亏绣花身强力壮,一上午迎着刺鼻的农药味,流着汗和泪呲牙咧嘴打完了三桶,肩膀都勒得紫红,胳膊被棉叶划出凌乱的痕迹,也幸亏在这种劳作环境下练就的皮糙肉厚,没感觉怎么样,只是一个累。但累也没办法,第一茬药就得再大伙都打完时你也差不多能打完,不然那些灵敏到邪性的棉虫会从隔壁的棉田里爬过来到你棉叶上吃。
可以说这里每一棵植株都靠她一双粗糙有力的手和弯着的脊背从春天一点一滴抚育到夏天,还要乞求秋冬季的棉价不要降下来,每降一分都像杀了人似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和心思的堆积。相比起来,她丈夫每月只在工厂里转转就能挣七百,白捡一样;而且还可以穿着干净体面的衣服,避免了大晌午阳光的暴晒,时间长了,皮肤就会好看,人也显得年轻。不像她,还在地狱里。不过为了孩子将来,上学受教育需要一大笔钱呢,孩子将来出息了,她的晚年也有保障了,一切都将值得的。当然她要比婆婆会做老人,起码有眼色,要求不那么多,让孩子烦。
夏天每天辛苦地劳作后,身体像散了架,因此她需要回家能吃上现成的饭,孩子能不马上缠着她,让她喘口气,恢复一下。也因此,她需要婆婆,也需要老公。
老太太就在家烧饭、洗碗、洗孩子的小衣服,一切都收拾利索了,惦着一岁多的大胖孙子,香饽饽似的屋前屋后到串门,坐一坐。以前邻里邻居不用找家里去,都在小树林里乘凉,东家长西家短说到一番,现在整个王家店西边光秃秃的,一眼能望到二里地的西林村。把大树砍到的这片地,村里也赶紧分了,各村分不公,就这一个村与另一个村开打;本村里分不公,则这一户与那一户打架,还把上级单位乡长招来了。已不是那个曾经坐着小轿车来看考上好大学的传志的那个人。好在经过一段时间充分的博弈后,现在都平静下来了,各门各户都有小块地种点菜,茄子辣椒冬瓜南瓜什么的,现吃现摘,很实惠。现在代替树林的,就是一片片低低的绿色,满眼是肥嫩的青菜,天去格外热起来。邻居便凑在一起找有大枣树、通风的院子遮凉说话了。
打农药她也知道,前几年自己也常常背药桶,现在她老了,该着别人背了。棉田里的事也没什么新鲜,老太太在想农村以为的事,常常穿着二媳妇买的麻质裤或抖抖擞擞那种料子的上衣,往大枣树下人堆里挤。刚从北京大城市回来,京官的老娘,衣锦还乡一样,当然被人高看一等。可能以前的生活太苦太卑微太平凡了吧,别人的羡慕,成为一种巨大荣耀,像吃了鸦片一样,内心希望这种荣耀的光环能越来越光芒万丈越来越耀眼。
“儿媳妇不行,添了个丫头,俺和传志能说啥?丫头就丫头呗,反正不能再生了,大城市管得紧,超出一个,工作没了还得抄家!”
左邻右舍,齐齐“哦”了一声。
“俺心里有气,生个闺女还让俺侍候照顾着做啥?儿子媳妇都拉着,俺说不和你们这一户住一起!传志又给俺买了个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