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高滔滔摆乌龙
但头脑简单,总会跟着大臣的思路走。可年轻的哲宗不一样,他牢牢地握住了皇帝的特权。
领导者不仅有决定权,更有选择权。皇帝可以随时决定从哪件事的哪个阶段谈起,比如说现在哲宗就漠视了苏辙整篇奏章里的其他内容,直接揪出来汉武帝与宋神宗对比的例子,只要叫准了这一点,苏辙就是罪人。
罪人有资格参与国家大事吗?
这一刻宋朝满殿的大臣和苏辙一样,看向哲宗的目光显得陌生,这个在九年里一直沉默的少年皇帝实在是个狠角色,很懂得怎样整人。
意识到这一点,满殿的大臣们更加决心把沉默进行到底。很明显小皇帝是想杀一儆百,拿苏辙开刀立威,这种时刻谁出头谁倒霉,绝无例外。
例外总会有一个的,有一个人从元祐更化开始,直到宋朝在哲宗之后又换了一个皇帝,在无数的政治风暴中始终保持了独立的人格,从不因为形势去妥协。他的一生,无愧于自己那位高贵的父亲。
范纯仁。
他走了出来,从容地说:“汉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苏辙拿来比喻先帝,并不是诽谤。现在陛下刚刚亲政,进退大臣之间,不应该呵斥奴仆。”
哲宗犹豫,就算他有再大的怨气,也不想对范纯仁发作。这是一池泥垢中难得的青莲,是他在旧党中难得认可的几个人之一。
“可是,人们都把秦皇汉武并称,秦始皇是暴君。”想了想,哲宗还是追究了下去,苏辙是第一个跳出来叫板的,怎么样都不能轻飘飘地放过去。
范纯仁继续解释:“苏辙说的是事件和背景,并不是指具体的人。”
哲宗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看出来了,范纯仁会一直解释下去,那样会很被动。毕竟就这样定了苏辙的罪,跟文字狱也一个性质了,亲政之初,他不想定下这种基调。
当天苏辙平安地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上交了辞职信,主动要求外调。哲宗批准了。由此,基调确定,不管之前九年间遭遇了多少不平事,哲宗本人还是希望温和处理。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江山,他要追随父亲当年的脚步,去完成伟大的事业,有这样的抱负,九年恩怨不过是鸡虫之争。
可惜的是,别人不像他这样想。他是皇帝,在至高无上不容丝毫怠慢的心态下,他遭遇的那些是怨怒是愤恨,一旦他亲政,真正手握皇权了,回首时却很难再保持住当年的怨毒。
尽管仍旧意难平。
但在真正受迫害的那群人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九年间每一个新党人都对旧党恨之入骨。败坏天下危害民族,手段卑劣杀害大臣,旧党以君子之名做出了多少罪恶,有一些已经是永远无法挽回的。
蔡确死了。
这位前首相没能等到哲宗亲政,他死在了元祐八年,仅仅只差几个月,没能看到新党的黎明。他的死讯从岭南传过长江,传进京城,一路上让每一个听到的官员都瑟瑟发抖,从心底最深处感到了寒冷。不管他们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宋朝终于有一位顶级大臣死在了党争之中,这不再是官场游戏,而是生死大仇。很多旧党人后悔了,比如朔党的党魁刘挚,多年以后当他走到生命尽头时,回忆一生的经历,他长叹一声,这辈子没什么懊恼的事,只是蔡持正(蔡确字)的事做得不对啊。
可惜晚了,蔡确的死点燃了新党集团的怒火,他们仅存的一点点平和心态也消失了。本就是一群锐意进取的人,怎能不快意恩仇!
拉开复仇序幕的人名叫张商英,他是第一批返回京城的新党要员,被安插进台谏部门当言官。在哲宗的思路里,做事之前要统一思想,调回新党人当言官,可以创造出重新改革的有利气氛,就像新科考题一样,把自己的意志尽快地广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