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悼沈家铭
窟南渡,成了满身法国殖民地痕迹的“芭蕉别墅”,准备和北京唯一经营越南菜的西贡餐厅,争一步之短长。在清理沈家铭的遗物时,我们还在他的宿舍里,翻出一份卡拉OK歌厅的酒水推销方案……他的政绩不必一一评说,总之这些天沈家铭和我们一起,在这些方案和计划的无数细节中忙碌。为了照顾他的生活,我们安排他从职工公寓迁进饭店的客房,他谢绝了,我们破例允许他免费使用健身房和游泳池,但他一次没有去过。
看上去他在昆仑是愉快的,他对国外的家人表达过这种愉快的心情,在发生车祸的那天中午,还对我们培训部的经理说起他如何喜欢北京,喜欢昆仑,打算在此定居下去,了此一生。培训部经理不信,两人还打了赌,约定三十年之后再定输赢。
但是几小时之后他就死了,意外而且突然,震惊了我们所有的人。当天晚上我的同事从山西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使我彻夜未眠,因为他们去山西考察是我同意的,所以对他的死我似乎负有责任。他是在对生活和未来抱有美好憧憬的时候死去的,这使他的死显得格外不幸。
他在山西不止一次地和同伴津津乐道正在装修的越南餐厅,那餐厅还有一个法文的名字叫做“情人”,他显然是爱上这位“情人”了。他们“恋爱”有日,却一直不知道她出嫁时将是怎样的新装。我们曾经互相承诺,我向他保证将把她装饰得异彩夺目,他向我保证餐厅的菜品好吃。这位“情人”还未出世,已经被我们想象得风情万种。今天,“情人”终于打扮停当,出来见公婆了。她的姿色让人为之心动,这种心动又充满了伤感和遗憾,因为最钟爱她的人已经无法与我们同叹一声,迎接她的降生了。
沈先生当然也有很多缺点,在思想观念、工作方法和与我们的感情交流方面,都有许多可以指谪的地方。但我们中国人的道德,是不能在死者身后指指点点的。在这篇悼文将要结束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毛泽东主席写过的一篇著名的悼文《纪念白求恩》。白求恩是为共产主义的事业牺牲在中国的,而沈家铭是来中国打工挣钱,死于意外事故的,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之间唯一的相似之处,只不过同是始于加拿大,终于五台山罢了。不过,就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沈家铭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从小熟悉的生活环境,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我们的事业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地方,所以,我们应当真诚地悼念他。
按照迷信的说法,人死七天之后才可以安魂。到“满七”的这天,死者的灵魂是要回到生前的居所向亲友和他的用物告别的,所以这一天亲友们必须把他的房门敞开,让他方便出入。但在九月十五日这天的夜里,并没有人留意为沈家铭开门,所以宿舍楼沈家铭隔壁香港厨师养的那两条从来不叫的狗,竟反常地狂叫了一夜。第二天不少人低声猜测,说一定是沈先生回来了。沈家铭多少是有些信佛的,以佛教的圣地五台山作为终结之地其实是他的造化。现在,他的姐姐带着他的一撮寒灰回到加拿大去了,但我相信他的灵魂最终会实践他生前的愿望,姗姗地留在北京!
佛教是讲轮回转世的,如果真的心诚则灵的话,我们会看到他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