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游走文字与光影间
,我们只能从《多少恨》这篇小说回溯到银幕上的声光幻影。张爱玲在《多少恨》的开头就说: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释的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说是太浅薄,不够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样是艺术呀。但我觉得实在很难写,这一篇恐怕是我能力所及的最接近通俗小说的了,因此我是这样的恋恋于这故事。一个少女、一个太太;一段不起眼的感情、一些家庭琐事……张爱玲写的正是一个通俗的爱情故事,但由于看来有几分“对景”的片名(不了情)和小说名(多少恨);而男主人公又恰好是个中年男子,加上此时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感情又正在“将了”而“不了”之时,她又恋恋于这故事,将它写了一遍又一遍,不免让人联想到,她是否别有寄托。尤其是故事尾声时,张爱玲这样写着:家茵只顾低着理东西,宗豫又道:“家茵!难道我们的事这么容易就——全都不算了么?”他看看那灯光下的房间,难道他们的事情,就只能永远在这房间里转来转去,像在一个昏黄的梦里。梦里的时间总觉得长的,其实不过一刹那,却以为天长地久,彼此已经认识了多少年了。原来都不算数的。他冷冷地道:“你自己的心大概只有你自己明了。”家茵想道:“嗳,我自己的心只有我自己明了。”
第二天宗豫还是来了,想送她上船,她已经走了。……宗豫掏出手绢子来擦眼睛,忽然闻到手帕上的香气,于是他又看见窗台上倚着的一只破香水瓶,瓶中插着一枝枯萎了的花。他走去把花拔出来,推开窗子掷出去。窗外有许多房屋与屋脊。隔着那灰灰的,嗡嗡的,蠢动着的人海,仿佛有一只船在天涯叫着,凄清的一两声。在画面逐渐淡出时,是不了情也好,是多少恨也好,它们原只是一些色彩斑斓、婆娑耀眼的光与影罢了,曲终人散时,一切归于苍凉。因此学者丁亚平认为《不了情》“影片全神贯注于表述作者对人生与情感世界的细致感受,倒别有一番自况其身的寓言怀抱,有着与费穆相近似的丰富意蕴。”《太太万岁》是一出关于上海中产阶级家庭的轻喜剧。故事女主人公陈思珍,张爱玲认为“她的气息是我们最熟悉的,如同楼下人家炊烟的气味,淡淡的、午梦一般的,微微有一点窒息”;“她的事迹平淡得像木头的心里的涟漪的花纹”;她煞费苦心地“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家庭里周旋着,处处委屈自己,顾全大局”。相较于《不了情》,《太太万岁》中有更多的巧合、噱头、误会,及更多编造的痕迹。
按照张爱玲的初衷,《太太万岁》似乎应该是《留情》,以至后来的《相见欢》,那样的近乎无事的“静的戏剧”,然而因为是电影,她不得不应付中国观众“太习惯于传奇”的胃口。但它的题材又不具备《不了情》那样的传奇性,于是张爱玲借鉴了好莱坞三四十年代的“疯颠喜剧”或“爱情喜剧”的特点,因此不断冒出的偶然性与情节的巧合、花样翻新的笑料与噱头、个性鲜明的角色塑造、人物间诙谐机智的对话、演员略带夸张的表演,使得影片显得有世俗气息的热闹,但张爱玲认为它总比观众酷嗜的白日梦式的传奇好得多。
因此现实生活中的陈思珍,“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然而她还得是一个安于寂寞的人。没有可交谈的人,而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朋友。她的顾忌太多了,对人难得有一句真心话。不大出去,可是出去的时候也很像样;穿上‘雨衣肩胛’的春大衣,手挽玻璃皮包,粉红脂白地笑着,替丈夫吹嘘,替娘家撑场面,替不及格的孩子遮盖……”在剧中陈思珍忙着团团转地敷衍周围的每一个人,瞒哄婆婆,好让她不为儿子操心;扯谎哄了父亲,借钱帮助丈夫的事业,贴上私房钱安抚佣人……简直长袖善舞,面面俱到,而又绝无私心。她费尽一切心机,不过是要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好太太的角色,以赢得家里及外头,上上下下的夸奖。
然而可笑的是,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