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共和,不要革命
众同学,则顿闻至响至宏之欢呼声发于自习室中,是真爽快快乐哉!”(10月21日日记)
外省革命形势越好,叶圣陶就越愤愤于江苏的无动静。仅仅在日记发泄已经不足于平息他的愤懑了,11月2日,上海光复的前一天,叶圣陶在学校里写了一篇作文,题为《秋风辞》,文章里说,“推翻清政府”是中国同胞的天职,可是江苏呢?
“鄂省同胞首先倡义,可尊也;各省响应,高举义旗,亦可尊也。然细思之,亦不过能尽天职耳。而我省则默然无闻,素称文教之邦,而乃若此,耻矣。且苟闻鄂事而遽起应之,犹有耻也……我苏省则见人之所为而不能学步,是明明放弃其天职。放弃天职者将不耻于人类,则我苏省人犹得腆然人前乎?”
所以当三天后,11月5日,起床后正在吃早饭,突然听从街上回来的叔叔说:“苏州已经光复了!”叶圣陶不禁既惊且喜——这可跟他想象中的铁血革命大不相同。他跟顾颉刚去瞻看都督府——其实就是昨天的抚台衙门,只是挂了白旗,贴了告示。
苏州光复真可称得上匕鬯不惊,最脍炙人口的说法,当然是因为没有破坏太不像革命的样子,前江苏巡抚现江苏都督程德全吩咐人将抚台衙门檐上的瓦片捅落了几块,以示革故迎新——不知叶圣陶与顾颉刚瞻看都督府时,有没有注目地上那几块象征旧政权的碎瓦?
看到的这些景象不足以慰藉少年的狂热,好在草桥中学成立了学团,协助巡防,这就有些投笔从戎的意思了。
晚饭后,叶圣陶立即装扮起来,黑衣黄裤,臂缠白布,背一杆练习用的步枪,弹匣缠在腰间,还有一把刺刀,很有点革命军的样子。然后是“列队出巡,维持地方治安”,一直到天亮才回家睡觉。最可惜的是,事太仓促,辫子还没来得及剪。
从此叶圣陶便夜夜参加学团活动,煞是神气,“佩新式五响毛瑟枪,匣子弹十颗,列队出巡”,十二点后,充任队长,还可以佩上一把指挥刀,带着四个同学,专走小街狭巷,防察奸究,然而苏州平静得很,似乎动乱与紧张都属于上海与南京,小桥流水吴侬软语岿然不动。
几天过去,叶圣陶惊异地发现,光复后的苏州人仍然是苏州人,比如,有人仿照上海,发起学生军与学生北伐队,学校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去报名。而维护治安的学团,本来有三十六人,11月12日,有消息说学团还要扩充,因为一旦南京方面发兵来攻,学团也许要临阵杀敌——哄地一声,这群早些日子还盼着革命军胜利盼着苏州加入反清阵营的学生,“皆惊骇”,连忙找负责人,要索回早前加入学团的签名单。有人大嚷,说要解散学团,别人问为什么,又说不出来,便换种说法,讲早前不知道学团要打仗,现下要重新签名。于是闹哄哄重签名,人数一下子减了一大半。
叶圣陶自然是重签了的。到了晚饭八点钟,又是学团巡街的时分,今天列队出校者,骤减至十六人。
“插白旗”
苏州的光复,确实也像苏州人一般,半推半就。
从表面看,苏州光复的条件确实不好,甚至可称恶劣。各地倚为起义主力的新军,苏州只有兵力不足的一个二十三混成协,而苏州西有南京、镇江,南有杭州,都驻有大量旗兵,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宁将军铁良、江南提督张勋,个个都是顽固的保皇党,以江南水陆交通之便利,一旦苏州有异动,几处兵马联合夹攻,苏州腹背受敌,必致地方糜烂。
在内而言,江苏巡抚程德全虽因荐举亲信应德闳不果,反被降了三级,与朝廷谈不上和睦,但也说不上倾向革命;藩司左孝同是中兴名将左宗棠的孙子,一向以大清忠臣自我标榜,肯定反对独立;掌控市区治安的巡警道吴肇邦也站在左藩台一边。热血学生如叶圣陶者,实在把光复想得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