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逝水
这世间万千滋味早有先人尝遍,读过多少警世名言,我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重蹈覆辙,走他们走过的路,受他们受过的苦,犯下相同的错误。
总有返航的船,总有收留的岸。当我们背上行囊,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在某个港岸做永远的停留。无论邂逅了怎样刻骨难忘的风景,也只是将它装入背囊,作为一段旅程的阅历随身携带,珍藏一生。既是旅行者,就要遵行过客的规律,可以轻易为某座名山某个湖泊动情,却不能为之交付一生的时光。但没有谁可以阻挡灵魂寄宿在哪个驿站,心灵可以投奔到任何一个向往的地方,或天涯,或海角。
苏曼殊从青岛返回上海,坐在轮船上,看苍茫海域,数点飞鸥,感叹人生就像一场不能停止的旅行。他的心还停留在崂山缥缈的云雾里,在月华如洗的山峰做着一场雪浪云涛的梦。梦里他是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在云海迷境里求神访仙。又是一位手持禅杖的僧者,朝金顶佛光飘然而去,了断世间一切情缘。醒来之后,他还是苏曼殊,背负着昨日沉重的行囊在现实的今天行走。他之所以对崂山有着不舍的情结,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亦向往纯然如水的宁静,可以不受红尘束缚独自在云海翩然。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这世间万千滋味早有先人尝遍,读过多少警世名言,我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重蹈覆辙,走他们走过的路,受他们受过的苦,犯下相同的错误。明知道这世上不会有长生不死的仙药,多少帝王将相一如既往地求之。这份执着是人的本性,也许苏曼殊并不想长生不死,但他希望可以坠身云崖雾海,免受人间轮回。从美梦中仓促醒来固然令人心生遗憾,可很快你又会跌进另一场梦里。
在上海,苏曼殊住在环龙路孙中山寓所。虽说过的依旧是居无定所的日子,却不再那么潦倒落魄,朋友的资助让他体味到人间真情的温暖。苏曼殊觉得,自己比之以往更加地脆弱,以前的他总是风雨无阻,而今却期许有一个温暖的小巢,可以好好休憩。这些日子,无论是写作、绘画,或是革命,他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就连和朋友在一起聚会也觉得疲累,世间烦恼接踵而至。为什么天天读经,亦无法减轻一些负重?他有预感,今生注定要与佛擦肩,只能在红尘辗转,一年又一年。
他曾经多么钟情于革命事业,希望自己可以站在时代前端,独立抵挡乱世风雨;希望将自己研磨成粉,熬煮成茶,让众生饮下免去灾难。这十数年,他加入过许多革命组织,醉心于宣传无政府主义的救国思想。在上海参加了由章士钊等人创办的《国民日报》的翻译工作,为声援章太炎、邹容,反对清廷查封《苏报》做了大量工作。加之上一次的反袁斗争,似乎都留下过他的身影。可苏曼殊却深感遗憾,他可以拯救的人是那么微乎其微。都说只有先自救,才可以救人,这几年他总是病痛缠身,倦怠了太多,也耽误了太多。
古来功名,在默默无闻的时候悄然登场,又在锣鼓喧声中黯然落幕。多少人被名缰利锁深深套牢,誓死要做一位策马扬鞭、驰骋战场的骑士。可是有一天脱下征袍,深山埋剑,只希望居一处简单的茅舍,邀约几个老友,卷袖煮茶,畅然对弈。在楚河汉界上相逢,也会手下留情,不似当年那样威猛。一个人的心境会随着年轮而改变,有人为过往的热忱无悔,有人却感叹当年不该为前程而误了红颜。如果可以重来,那些戎马一生的将士也许宁愿做回一个山野樵夫,白日伐薪,夜晚磨刀,那霍霍的磨刀声是否也隐透出与世抗衡的杀气?闲时披蓑戴笠去河岸垂钓,访邻家的老翁一起沽酒。
苏曼殊从来没有乞讨过功名,他就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僧人,竹杖芒鞋,两袖清风。逍遥之时去烟花柳巷,和歌伎轻歌曼舞,觥筹交错。落魄之时,向岁月讨一笔闲钱糊口度日。许多人被他的传奇故事诱惑,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