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相思
飞鸿过矣,它的转身,意味着背叛了某段机缘。纳兰写好的锦书,不是无处投递,而是不知该如何投递。在给不起沈宛圆满结局的时候,他心绪难安。这时的江南,就是一个柔情的梦,却被棘刺包裹,想要打开,就会受伤。纳兰不是怕伤了自己,而是怕累及别人。除了每夜对月伤情,填词寄怀,纳兰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亦不知如何为这段爱情承担一些该负的责任。他是一只夜莺,喜欢黑暗,却又厌倦鸣叫;是一株莲荷,不舍清白,又离不了淤泥。
临江仙春去沈宛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东。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渌水亭,这是他在京师唯一可以搁歇灵魂的地方。这些年,每当纳兰心中烦闷,无处消遣,都会与三五知己相邀,来此喝酒闲聊。他的一生,除了情爱之欢,就是友朋之乐。他显赫的家族,尊贵的地位,从来都不是骄傲。在这里,有满池的莲,无论是绽放还是枯萎,都在池中和风声交换淡泊的心事。纳兰心事,亦需要交换,需要有人懂得、宽解。他将自己和沈宛在江南邂逅相爱之事,告之挚友顾贞观,试图让他想个计策,如何才能将沈宛接到京师,与她不相离。
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青平乐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
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回到京师,恢复好身子的纳兰,让自己像个陀螺似的投入到工作中。他希望可以在忙碌中淡忘对江南的思念,还有那个印在脑海里的容颜。多年来相同的职位,重复着一种单调和枯燥,早已磨尽了他的热情。如果说他对仕途有过些许眷念,那也是在遥远的昨天。闲碎的杂事,频繁的出巡,让他本就柔弱的身子更加力不从心。生命的琴弦日益绷紧,他觉得若不逃离,终有一天要面对弦断琴裂的结局。仕途的挫败,亦有锋锐的杀伤力,失意的纳兰只好借酒释怀,他说:“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洒,此言大是。”
相思令人老,其实不过一季,沈宛觉得自己已经老去红颜。她曾对着高山,对着河流,对着脚下不变的土地,发誓此生老死在江南。可如今,她却愿意为纳兰丢弃梦里的江南,丢掉这座熟悉的城,为他付出整颗心。她希望,可以和纳兰做一对凡夫凡妇,在人间尽情地吞噬烟火,再不必惆怅,有几多闲愁,似一江春水滔滔东流。
纳兰终究是柔弱的,还未解开绳缆,就雨打归舟。做不了一个策马江湖、恩怨分明的侠士,就做一个蘸墨挥毫、柔肠百转的词人。躲在锦绣的华屋里,酝酿几阕消瘦的相思,不是为了告诉世人,他是一个深情的男子,只是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无奈。蓝桥下,究竟是谁守信,又是谁失约?
不是他懦弱,而是现实的刀刃太锋利,纵然他有横刀而死的决心、惊涛回澜的气势,也抵不过命运笔下的一撇一捺。明知道是一场必输的赌局,时间是庄,他拍案,倾空所有拿去下注,待输光一切,这样就意味着他有勇气?没有背叛?
青平乐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事实上,他们都明白,满汉之分就是无情的界限。以纳兰尊贵的血统,和一个汉族女子相爱已属越轨。若要将沈宛接到京师,收纳为妾,只怕纳兰明珠夫妇都会极力反对。这些都还是次要,沈宛不仅是汉人,更是江南名妓,试问,一个大清堂堂的相府,如何会收留一名歌妓为家中的一员?纳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