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如飞
张爱玲年老时反复搬家,又让人觉得她是个不安定的人。其实正是因为她太想要安定,所以才会选择频繁迁徙,她内心恐惧,她怕任何的纠缠。哪怕是一片落叶,一缕风声,对她来说,都是无端的惊扰。
“撇开写作,她的生活非常单纯,她要求保有自我的生活,选择了孤独,甚至享受这个孤独,不以为苦。对于声名、金钱,她也不看重……和张爱玲接触三十年,虽然从没有见过面,但通的信很多,每封信固然只是三言两语,但持续性的交情却令我觉得弥足珍贵……”这段话亦是平鑫涛说的,可见他了解张爱玲,他珍惜这个不曾谋面的女子。
赖雅离世后,张爱玲生活没有什么变动,她除了修改旧作,其余的精力,是放在翻译和写作上。一九六九年,她还转入学术研究,应加州伯克莱大学主持“中国研究中心”的陈世骧教授的邀请,去那里担任高级研究员。可见这时候的张爱玲尽管关闭了心门,但她还没有彻底与世隔绝。等到她把风景看透的时候,就再也不会看一眼人间那杯凉却的茶。
然而这份工作对张爱玲来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对她来说,这份工作虽然合适,但也无多少兴致。尤其在人际关系上,张爱玲依旧我行我素,从不按时上班。在那里工作的人,几乎难得与她碰面。偶尔遇到了,也如惊鸿一瞥,风一样走过,就不见了。
有一个负责为张爱玲做一些辅助工作的人,叫陈少聪,他写过一篇《与张爱玲擦肩而过》,其中有这么几段话:“我和她同一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开门之后,先是我的办公园地,再推开一扇门进去,里面就是她的天下了。我和她之间只隔一层薄板,呼吸咳嗽之声相闻。她每天大约一点多钟到达,推开门,朝我微微一粲,一阵烟也似地溜进了里屋,整个下午再也难得见她出来。我尽量识相地按捺住自己,不去骚扰她的清静……”
“深悉了她的孤癖之后,为了体恤她的心意,我又采取了一个新的对策:每天接近她到达之时刻,我便索性避开一下,暂时溜到图书室去找别人闲聊,直到确定她已经平安稳妥地进入了她的孤独王国之后,才回归原位。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让她能够省掉应酬我的力气。”
这样传神的描写,足以让人看到一个真实的张爱玲。她孤僻,敏感,矜持。而大家对于这样一个女子,都能够十分理解,甚至尽可能地免去对她的打扰,给予她尊重和恭敬。她居住在那个属于她一个人的城里,这个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是一场莫名的喧哗。她在抗拒,因为这个世间再也给不起她任何惊喜。没有她想要的,也没有她眷恋的人和事。
最后,这份工作她也无法做下去。陈世骧看到她递交的研究报告,“所集词语太少,极为失望”。陈世骧又把报告给另外三位学者看,都说看不懂。面对这样的结果,张爱玲亦不气恼,她从来不期待那么多人的懂得。在她的心里,只藏着那么几个人,而大多人的看法,她自是不屑。离开对她来说,是解脱。
其实在加州的生活,对她是很适合的,简约安稳。这些年,张爱玲算是把沧桑过尽,她太需要安稳了。在这里她每天伏案写作,与文字诉情怀,和月亮作知音。没有人可以惊扰她,皇冠给她带来的稿酬,能够令她安享宁静。在台湾,她已经获得了许多作者穷尽一生想要的地位。
张爱玲,这个民国女子,就这样在读者心中生了根。她成为民国的传奇,许多人,为了这个传奇,将之寻访。倘若这些人,不这样将她惊扰,让她活在自己的孤岛里,寂静无声,或许她的晚年还可以过得平静些,可以更加从容笃定。可她却像蝼蚁一样,害怕尘世的一切风和雨,为了一个简单的巢穴,惊恐不安地奔走。
明明是一朵雪色梨花,奈何却被世间风云扑簌簌地落满尘埃。其实她是不怕的,如果真怕了,她会与世诀别。但她依旧倔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