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尽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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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胡适已经脱离了政坛,来到纽约,开始他寂寥又闲逸的生活。在这里,他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屋子的装饰中国味浓郁,他闲时在屋檐下晒太阳,喝茶看书,日子是真的安宁了。张爱玲在忆胡适那篇文里写道:“适之先生穿着长袍子。他太太带点安徽口音……态度有点生涩。我想她也许有些地方永远是适之先生的学生,使我立刻想起读到的关于他们是旧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在这个遥远的异国,得遇故人,又邂逅胡适先生,他们牵引出张爱玲对故国的淡淡思念。之后,胡适对张爱玲一直很关照,唯恐她寂寞,几次打电话问好。张爱玲在炎樱家住了一段时间,重温大学时那段美好的梦。但张爱玲知道,这样并非长远之计,她此次来美国,是为了重新独立的生活,所以她要过回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后来张爱玲搬去了救世军办的女子宿舍,这里简陋,其实就是救济贫民的地方。尽管炎樱不同意,但张爱玲个性倔强,她决定的事从无改变。女子宿舍的场景,确实有些混乱,有些萧索。在这里,也只是暂时落脚。对张爱玲来说,在这个陌生的城,谁也不认识谁,所以在怎样的环境下生存,她并不在乎。
让张爱玲感动的是,有一天,胡适先生来到这里探望她。张爱玲请他到客厅去坐,里面黑洞洞的,足有个学校礼堂那么大。张爱玲无可奈何地笑,但胡适却直赞这地方好。很明显,这是对张爱玲的宽慰,他懂得一个单身女子在异国他乡的艰辛。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应该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而她却可以在如此简陋的地方安之若素。胡适对张爱玲,不仅是怜惜,还有许多的钦佩和欣赏。
张爱玲在忆胡适那篇文里,细致地描写了一段送别的场景,读后令人感动不已,意味深长。“我送到大门外,在台阶上站着说话。天冷,风大,隔着条街从赫贞江上吹来。适之先生望着街口露出的一角空濛的灰色河面,河上有雾,不知道怎么笑眯眯的老是望着,看怔住了。他围巾裹得严严的,脖子缩在半旧的黑大衣里,厚实的肩背,头脸相当大,整个凝成一座古铜半身像。我忽然一阵凛然,想着:原来是真像人家说的那样。而我向来相信凡是偶像都有‘粘土脚’,否则就站不住,不可信。我出来没穿大衣,里面暖气太热,只穿着件大挖领的夏衣,倒也一点都不冷,站久了只觉得风飕飕的。我也跟着向河上望过去微笑着,可是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代的深处吹出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适之先生。”
这个背影,给了张爱玲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也刻在她的脑海里,永生难忘。只是她没有哭,而是倔强地微笑。她真的好孤独,因为回去之后,她又将面对那些落魄陌生的脸孔,和她们一起,接受这个城市的恩惠和救济。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样有失尊严。她不过是一个为了自由流离远方的女子,涉水而歌,不畏冰冷。
此次离别,张爱玲几年没跟胡适通消息。后来通过一封信,又隔了好些时日,就听到了有关胡适的噩耗。胡适先生是于一九六二年,在宴会上演讲后突然逝世。张爱玲说他是无疾而终,有福之人。以胡适先生的为人,也是应当的。
终难忘,这个陌生的都市,这场寒冷中温暖的相逢。此时的张爱玲,渐渐褪去了华丽,成了一个沉静迷惘的观者。在这个人声鼎沸、高贵典雅的城,她充当了一个卑微冷落的角色。没有人认识她,纵有绝世之才,风流之姿,也只能演一场独角戏。她就像陡峭山崖的一株云松,像浩瀚银河里的一颗星子,将坚韧和璀璨藏于心底。
救世军办的女子宿舍终究不是长住之处,张爱玲有种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感觉。出于无奈,张爱玲向位于新罕布什尔州的麦克道威尔文艺营求助,一九五六年二月十三日,她正式提出了申请:“亲爱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