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张佩纶往事
—“藉此以出露头角”。
李鸿章对那些指手画脚的人的反感,由此可见。但是,他喜欢张佩纶。
李鸿章为啥喜欢张佩纶?说法有很多种,有人认为李鸿章也存了点儿利用之心,试图通过他,架立起与清流之间的桥梁;也有人说是李鸿章念旧情,当年在安徽打太平军时,他跟张佩纶老爸张印塘共过事;也有的说,他就是爱才,张佩纶的才华打动了他。
这些原因可能都有,但在当时,符合以上条件的,未必找不出第二个,可是,还有谁,让李鸿章有这么一份不加掩饰的厚爱与激赏呢?
当年张佩纶母亲去世,循例丁忧,李鸿章特地写信给他安排差事,后来张为庶母迁葬,李鸿章一出手就赞助纹银千两,里,二十两银子够一个庄户人家过一年,算算这些银子,够过小半生了。李鸿章不但在经济上帮助他,还在精神上关心他,两人书信来往不断,实在是热络得紧。
李鸿章对张佩纶不错,张佩纶作为清流,好像也不拒绝和这位浊流大佬搅和一下。据说他搏击满朝,唯独对李鸿章手下留情,后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就觉得这个张佩纶,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我还是觉得很简单,他们超越各自门派,互相欣赏不可以吗?
他俩的个性差别很大,张佩纶是个过程主义者,李鸿章正好相反,他是一个目的主义者,只为结果负责,这两种追求看上去水火不容,但他们却有相似的一点,那就是,不管站在哪个门派下,他们都不失为一个实在人。有许多对峙,原本可以不那么剑拔弩张的,只是因为没有耐心听对方讲话,不能相信对方的诚意,怀疑那些俨然的大道理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想法,每一个字句的意义,都是垃圾。
看张佩纶和李鸿章交往始末,会发现他们都对对方够实在,张佩纶曾在信中对李鸿章说,做清流须清到底,犹公之谈洋务,各有门面也。他下定决心“清到底”是其一,另外,他不把这种“清”拔高为自己的道德修养,而是实话实说,就是个“门面”,这种诚实,也应该为老江湖李鸿章所欣赏。
李鸿章更是实在得出了名,朝廷派他办洋务,曾国藩问及思路,他得意扬扬地回答,无他,打痞腔耳。曾国藩是个正经人,完全无法理解“打痞腔”三字的精髓,当下大不以为然。其实,他完全可以换成另一套语,虽然我一时替他想不出来,但在咱们的文化中,能把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说得冠冕堂皇的语码还少吗?不要忘了,人家李鸿章也是“少年科第”啊!
我想,李鸿章长期以来,坚持这么放肆地胡说八道,应该是因为,他享受到了那种说真话的快感。是的,说真话真的是有快感的,就像拿一把锋利的小刀,唰地割开臃肿的包装,把真相唰地抽出来。
但是在一个谎话套话丛生的世界里,这个爱好显然是很不合时宜的,时人荣禄就说他“甘为小人”,不过比“伪君子”翁同龢要略好一点儿。同是实在人,张佩纶的真实是严肃的,李鸿章的真实是不那么严肃的,张佩纶的真实是一板一眼的,李鸿章的真实是信马由缰的,张佩纶的真实,是缜密思索的结果,李鸿章的真实,更多地来自现实操作中的灵感,他二位的真实是如此不同,但是,没关系,是真的就好。
是不是张式的真实,加上李式的真实,成就了张爱玲的真实?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如此喜欢张爱玲,当时答不上来,她的思想不能算最深刻,文笔固然好,但我有时也嫌她堆砌累赘,后来才想到,我喜欢张爱玲,是因为她实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作家,像她那样,一点儿也不装,不跟别人装,也不跟自己装,她是那样孜孜于逼近自己的内心。
扯远了,还说李鸿章和张佩纶,有了诚意的前提,对方身上呈现出来的闪光点,就变得真切可感了。张佩纶的锐利、孤介、耿直,尤其纯粹,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