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指头陀的诗集将杨度引进佛学王国
几天后,静竹在病榻上安宁地与人世分别了。杨度悲痛欲绝,亦竹哭得死去活来。杨宅老小都对这个奇女子苦难的一生表示深深的痛惜。遵照静竹的遗嘱,她的遗体火化。亦竹从那套袁家所送的八宝瓶中挑出最漂亮的美人瓶来,把静竹的骨灰装进去,又从箱底寻出那把早年杨度题词的绢扇,去掉扇骨,用扇面包了那角拜砖,一同放进美人瓶里,然后用泥封死,就放在她的卧房里,以后再觅便带回苏州。
静竹死后,杨度精神恍恍惚惚很多天,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静竹的影子。一会儿是江亭,静竹笑吟吟地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在绢扇上题词,一边说:“我看重的是词,不是榜眼。”一会儿是潭柘寺,他们俩在观音像前定情,静竹激动地说:“皙子,你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一会儿是西山茅舍,静竹冷静地做出了最大的自我牺牲;一会儿是槐安胡同书房,静竹像哄孩子似的抚平他心上的愁结。
就在这样恍惚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东流的千惠子,浮现出云吉班的富金。这两个女人都曾经让他倾心过。千惠子美丽高洁,对他一往情深,但她终究拗不过她的家族,不愿为他做出牺牲。他们之间没有命运的联系,时过境迁,哪怕今后就是再见到她,大概也不会有太激烈的情感冲动。富金也美,也爱他,但她只是一个世俗妓女,连接他们之间的纽带不过是金钱权势而已。一旦无权无势了,她也就不是他的人了。这样的女人,即使先前再令他倾心,现在也没有挂牵的必要了。杨度越来越看得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把全部爱情给了他,为他牺牲了一切一,时时刻刻关心着他,与他同命运共荣辱的,正是这个出身低贱而骨格清纯的静竹。想到这里,杨度真心觉得对不起她。
二十年来混迹政坛,不要说帝王之学已成泡影,就是连一桩实实在在于国于民有益的小事也没有办成,离一个伟男子真正有十万八千里之遥。静竹她也有希望,也有理想,但屡受挫折,历尽磨难,然而她都能淡泊处之,不怨不尤,莫非正如她所说的,是心中有佛的缘故?湘绮师一面研习老庄之学,一面热衷帝王之业,可见老庄不能使人归于淡泊。这几个月里努力奉行老庄清静逍遥的说教,口口声声说丢掉帝师王佐之念,但成天这样唠唠叨叨的,可见此念并未在心里泯灭。觉幻劝我在蒲垫上将息,寄禅说我有慧根,何不舍老庄而人佛学呢?即使是出于对静竹的爱,也应该坐到菩提树下呀!
杨度的这个想法,大家都赞成。
拜了一世观音菩萨的老太太连连说:“早就该这样了。人活在世上,靠谁保佑?别的都靠不住,只能靠菩萨!”
黄氏夫人和亦竹都附和老太太的意见。
夏寿田说:“佛学是门大学问,只有钻研深透了,才会更好地信仰它。我看先得研读佛经。”
叔姬赞同夏寿田的观点。
杨度说:“我们一家连同午贻在内都做佛门居士。母亲和仲瀛、亦竹做修行的居士,我和午贻、叔姬做修心的居士。修行派不必读经,我们修心派则要像当年在东洲读孔夫子的书样,从今以后摒弃一切闲书,闭门攻读内典。”
大家都说好。
亦竹说:“你们闭门读经,我不反对,但饭总是要吃的,家里银元不足一百了,今后怎么办?”
自从辫子军复辟失败后,张勋便躲进外国使馆不露面,他的幕府无形中便散了,房子也好,每月三百薪金也好,都无人过问。亦竹又一次感到经济拮据了。
夏寿田说:“我还有点钱存在一家英国人开的银行里。我偷偷到北京去一次,取两千块钱来。”
杨度忙说:“不要去,万一被他们看到怎么办?你住我家,再没钱也不要你开支。我早想好了,八宝瓶还剩下七个,或当或卖都可以,够吃一两年的。”
过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