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究竟是人生不宜久处顺境呢,还是顺境原本就是诱人堕落的陷阱
电话给黎,说严复、刘师培人才难得,不宜关进牢房。严复的名望素为黎所知,刘师培的学问也让黎的幕僚们佩服,这样,严、刘也不通缉了。
黎元洪见四方都来保人,想想自己也要趁此机会保几个才好。寻思本人乃是靠着革命党的力量才有今日的尊荣,又何况革命党潜在的力量很大,说不定哪天一声喊,会又从四处冒出,须预先留个后路。他便以己身做保人,将李燮和、胡瑛的名字划掉,本想连孙毓筠的名字也一块去掉,只是孙为副理事长,目标大,保不得。
十三太保,去掉了八个,其他的如梁士诒、朱启铃、周自齐、孙毓筠四人都有人出来为他们讲情说好话,惟独杨度,普天之下无一人为他说话,相反地,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登骂他的文章,斥责他由骚动的进步主义的鼓吹者一变为君宪制拥护者,再变为民主共和的策士说客,三变为帝制复辟的祸首,真是个反复无常、卖身变节的无耻文人。有的文章还揭发他一贯嫖娼宿妓,多年前就从八大胡同里拐走了两个女人,如今又仗势霸占云吉班的红牌姑娘。为了讨好这个烟花女,竟然贪污公款,用三万银元买了一件冒牌字帖送给她,还用四十万元赎出来金屋藏娇,千真万确是个无品无行的风流荡子。又申讨他在全国一片反对声中,仍然坚持帝制不改,与潮流为敌的罪行,是一个不折不扣十恶不赦的头号祸国贼首。“杨度”二字,已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样一个人,还有谁敢来为他讨保说情呢?
槐安胡同杨宅,满天阴霾,死气沉沉。
李氏老太太和黄氏夫人向来不看报纸,也基本不外出,对世事的变化不知其详。但西南边打仗、洪宪年号取消、袁世凯死了这些大事还是知道的,又见皙子两个多月不出门。婆媳俩也知道杨家遭到厄运了。李老太太便一个劲地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黄氏则在心里念叨着,盼望丈夫平安无事。亦竹知道丈夫已陷在逆境之中,她也不会说太多的宽慰话,便只有事事顺着他。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实际主妇,十来个人的吃穿日用都由她做主,她一天忙忙碌碌的,也没有多少时间去苦恼。这个家庭中有两个女人的内心最为痛苦,一个是叔姬,一个是静竹。
叔姬本不太过问国事,在与代懿感情破裂独居哥哥家的这几年里,她只是借书籍诗词来抚慰心上的伤痕,来抒发她那似乎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既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幽怨的爱情。但这段时期来,她却密切地关注着外部政坛风云。她叫何三爷把京中所能见到的报纸都买下,凡是指责哥哥的文章,她一篇都不放过,读后再剪下来分类保存。叔姬是个聪慧而情感专一的女人,又是一个胸怀较窄而执拗的女人,她看准的路她要顽强地走下去,她看定的人,她要固执地维护着。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心中只有两个男子。她初恋的情郎夏公子,她终生不渝地偷偷地爱恋。她心中的偶像亲哥哥,她排斥一切地全盘信任。她并非认为哥哥的事业一定伟大,相反,她并不太赞成帝制复辟,也从不羡慕达官贵人的权势气焰,她只是对哥哥有一种深厚的骨肉之情,她希望哥哥顺遂发达,希望社会能容许哥哥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才智。她不能容忍有人用恶毒的语言沮咒哥哥,甚至连一句批评的话都容不下。她知道哥哥正当心事沉重之际,无情绪做事,于是自觉地替哥哥收藏档案,哥哥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至于静竹,则更是沉陷在极度的伤感中。静竹的伤感是复杂的。皙子的事业没有成功,他固执己见地走上了一条与潮流不合的道路。当年改变君宪信仰,转而支持共和时,他也面临着世人的指责,从而引起苦恼。作为一个普通女人,静竹绝没有什么政治信仰,她也绝对谈不出该以什么方式来救国的大道理。但是,作为一个从苦难中熬过来的薄命人,她从本能上感觉到共和要比专制好,至少老百姓在名义上算是国家的主人。这几个月里,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