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本公使夜进居仁堂
尖的鼻子下蓄着一团仁丹胡子,时常快速转动的两只小眼睛上罩着一副金丝玳瑁镜片。这个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法科的高材生是一个语言天才,他精通英语、德语、法语,又从小受家庭的熏陶,不仅汉语流利,且对汉学颇有研究。他的这个才能很快得到了政府的赏识,派往智利、阿根廷等国出任使节。庚子年他来到北京,任日本驻华使馆头等参赞。他参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八国联军镇压义和团。日置益在中国一住便是十四年,熟悉中国国情,且与袁世凯打过多次交道,对这位清朝的权臣、民国的总统也甚为了解。
“你好,公使先生!”袁世凯迈进会客室,冲着日置益伸出了手。因为德日之间正处于敌国状态,故袁世凯脱掉了平日常穿的德式军便服,换上了黑色中式长袍。
“晚安,大总统先生!”着一身浅灰西服,系一条蓝地白纹领带的日置益迅速站起,先是两手垂直,深弯下腰鞠躬,然后再伸出右手来,与袁世凯握着。在煤球似的中国大总统面前,日本公使活像一支进口卷烟。
“请坐,请坐!”袁世凯笑容可掬地指了指沙发,亲自从茶几上的小铁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来,请日置益抽。日置益礼貌地谢绝了。袁世凯转过脸对站在一旁的儿子说:“克定,你亲自去给公使先生泡一杯好茶来。”
“不敢,不敢。”日置益脸上露出一种谦和的职业笑容。“大总统忙了一天,我又来打扰,实在对不起。”
“哪里,哪里。”袁世凯自个儿抽起雪茄来。“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很高兴见到你。今晚我们是朋友之间的闲谈,用贵国的话来说,与朋友聊天是最好的休息。”
日置益笑着说:“对,对,能与大总统随便聊天,这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公使先生来中国已经十多年了吧。”袁世凯吐出一口烟,随口拉开了话匣子。
“整整十四年了。”日置益眨了眨眼睛回忆。“我来贵国的时候,正遇上义和拳闹事。那时大总统正在山东做巡抚,你坚决镇压闹事暴徒的魄力至今仍令鄙人敬佩。”
“义和拳是愚民,愚民弄出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出来不足奇怪,奇怪的是当年老佛爷的身边竟然有一班辅国大臣也相信,真是荒唐!”袁世凯摆出一副先知先觉的神态来。“我多次奏请老佛爷,对拳匪只宜镇压,不能纵容。我在山东对他们就决不留情,所以山东没有乱。”
日置益忙恭维:“我还记得李鸿章先生当年有一道奏折,说那时的情形是幽燕云扰而齐鲁风澄,对山东社会秩序的平静大加称赞。正因为此,第二年李先生去世前夕上疏给朝廷,说环顾天下人物,无出大总统之右者,建议大总统继他为直隶总督。李先生是慧眼识英雄,自他之后,清朝的天下实赖大总统支撑。”
袁世凯听了心里很高兴,嘴上却谦虚地说:“公使言重了。张香帅德高望重,他才是国家的支柱。”
“当然,张之洞先生也是贵国的干城,只不过他那时年岁已大,又多病,心有余而力不足,国家的重担实际上都压在大总统您一人的身上。”日置益见火候已到,便有意将话题引入已定的轨道。“鄙人有幸当贵国鼎革之际一直住在北京,亲眼目睹了这场大变动。这三四年来,鄙人既庆贺贵国经过一番大乱后,终于认定了大总统是国家的领袖,各党各派都一致拥戴大总统,但鄙人冷静地观察了许多年,又为贵国的前途深为担忧。”
袁世凯取下口里的雪茄,认真地问:“公使先生,你担忧什么?”
“我担优贵国的祸乱并未止息。”日置益望着袁世凯,以十分诚恳的态度说,“大总统年富力强,在位之时还很长,本不应言身后事。但我们是老朋友了,就不必忌讳这些,这一天总会有的,何况大总统身为国家之主,讨论这件事,更不是对大总统本人的不敬,而是对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