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冷冷清清的前门火车站,前来给袁世凯送行的只有严修和杨度
与这道谕旨在《京报》面世的同时,各种关于袁世凯的飞短流长也在京师显要们的客厅里、大小衙门的休息室里,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间广为传播。顷刻之间,一位不可一世的烜赫大员,变成了一介众矢之的的催罪平民。求职寄食打秋风之辈不再来了,趋炎附势之徒不敢沾边了,更有胆小怕事的人,连北洋公署的大门口都不敢过了。往日冠盖如云的袁府,眼下冷寂到门可罗雀。
这是白日里的现象。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便有一个个黑影鬼也似的从小门闪进去,然后又匆匆地从侧门边消失掉。这些人都是十余年间,被袁世凯提拔安插在中央或直隶、山东各衙门以及北洋六镇中文武官员的私人代表。他们本人不敢到这里来,因为朝廷会在北洋公署的四周布满暗探,这对他们今后的仕途是十分不利的。然而,这位袁宫保过去的确于他们有恩,今日倒相了,连一个安慰都没有,似乎于良心上说不过去。于是他们或打发自己的子弟,或派遣下属仆人趁着黑夜来一趟。一般都没有信函,带来的是口信,表示他们的殷切关注,希望袁宫保回籍后放宽胸怀,好好保养,有朝一日再度出山。所有这些人都给昔日的恩人送上一张银票,多至数万,少则数千。最多的一张是直隶臬司张镇芳送的,整整四十万两。张是袁的表弟,由袁一手提拔,累任肥缺,家里积蓄了几百万两银子。张镇芳一向出手阔绰,对表兄遭此不测之祸既愤慨又同情,四十万两银子所表达的正是这一份深厚的情谊。
袁府内室这些日子里一片乱糟糟。于氏夫人成天哭哭啼啼,各房姬妾们手足失措。袁克文也无心去勾栏瓦舍鬼混了,缩在家里读书。一大群少爷小姐们则随各自的生母忙着收拾行李。整个袁府上上下下,几乎无人明白这场飞来横祸的背后原委。
与此相反,这座宫保府的主人的心境倒还安宁。他知道,由于自己的精明强干,业绩丕著,必然招致别人的嫉妒;由于自己多年来手操重权,处理过不少大事,必然得罪了一些权贵显要;由于戊戌年流播甚广的传说,必然引起今日身为监国的载沣的怨恨报复;由于训练了兵强马壮的北洋六镇,必然遭到满蒙亲贵的猜忌。所有这些,过去都因为有慈禧太后那座保护伞才得以安全无恙,现在山陵已崩,对头当国,囚禁杀头、抄家灭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在如此险恶的局势下,居然能保住首领和全家的平安,真是万幸万万幸了。袁世凯不由得从心底里感激徐世昌给他出的主意,感激张之洞和北洋六镇的昔日袍泽们在这生死关头时对他的支持。他相信这是袁氏先祖的庇佑,于是每天早晚高烧红烛,对着高祖以下的历代祖宗牌位无比虔诚地磕头谢恩。
在全家忙忙碌碌收拾金银细软的时候,他在思索着:回河南后,究竟选择何地为自己的休憩之所?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本不是一个要考虑的问题。他是项城人,毫无疑问应回项城去,但袁世凯却不愿回项城。项城对于他,既是生之育之的故园,又是怀有深深隐痛的畏地。原来,这是因为有一场鲜为人知的家庭恩怨之故。
袁世凯的生父袁保中,在夫人刘氏生了长子世昌、次子世敦后娶了一个妾,妾也姓刘。这位刘氏妾生有四个儿子,即三子世廉,四子世凯,五子世辅,六子世彤。六年前,袁世凯在直督任上时,生母去世了。袁世凯对母亲感情很深,接到讣告后立即赶回家,为母亲操办丧事。当时在家主持家政的是他的异母二哥袁世敦。这个袁二老爷守着袁氏诗礼传家的家风,为人拘谨迁腐。入葬的时候,袁世凯提出要将母亲与生父、嫡母合墓。袁世敦不同意,搬出妾不合墓的家训来反对。袁世凯大为光火,心想自己身为一品大员,为袁家挣得了十分风光,却不能为母亲赢得一个与丈夫合墓的死后地位,于脸上太不光彩了。袁世凯与他的二哥争吵起来。袁世敦寸步不让,说:“不怕你官做得再大,回到家里,你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