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恶霸”的“变天账”竟然是学雷锋的诗赋
使我在黑暗中第一次感受到的一点文明马上变成了野蛮味与火药味。“你交待交待,最近写没写变天账?”
“是小诗。”老地主陈月盘胆怯地轻声纠正道。
梅花桃花春更好,千枝万朵泼新红。(《春更好》)
“噢噢,别敲了,我马上开门……”听得出,里面的人在忙碌着起床穿着衣衫。
入夜拖拉机响急,插秧就趁黄梅节;
我就是在这夜认识老地主陈月盘的。
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我惟独想在结束永远不可能再来的二十世纪之际,为他记录我的世纪绝笔。
老地主,恶霸?说话斯斯文文的,能写一手好诗的一个干瘪老头!
这回轮到“老地主”紧张起来,他一听这赶紧返身进屋,一会儿,干瘪的老地主哆嗦着身子从里面又走了出来。“都在这儿。”说着,他伸出双手向民兵副营长交上一个小本本。
不知什么缘故,当我和天下所有的人即将告别二十世纪的时刻,内心突然滋长起无比的惆怅……
“我?我这些日子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呀。天天都在生产队耕耘劳作,别无他事可求。”黑暗中,老地主的话竞然如此文绉绉,这对大跃进年代出生的我来说,又是一件惊诧不已的事。也许那一份以后一直留存在我内心几十年的同情和好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萌生和深扎在心头的。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他算什么人?一个革命者?还是一个反革命?一个土得从里到外掉泥渣的土农民?还是满腹经纶的大知识分子?是一个坏得每个皮毛孔都流恶水的坏蛋?还是一个好得谁见谁都愿为他烧一把香的阿弥陀佛?
什么,原来这个干瘪老头就是“恶霸地主”?那一瞬间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地主形象一下发生了动摇。这么个干瘪老头怎么可能是刘文彩、黄世仁式的恶霸呢?当时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敢说出来,那就是我觉得这个戴眼镜的干瘪老头太可怜了,丝毫没有一点让人心颤和畏惧,更谈不上可憎……
大约几分钟后,门“吱嘎”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上身披着一件破棉袄,下身用草绳系着裤子,一边咳嗽一边在哆嗦的干瘪老头,令我惊诧的是这个干瘪老头鼻梁上竟然还架着一副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