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改良主义的基因
民国建立后,保路有功的邓孝可出任四川新政府的盐政部部长,他着力推行改革,提出“就场征税”、酌减税率和自由贩运等政策,被认为是近代盐务管理早期现代化之第一人。他还追随导师梁启超筹备组建民主党,继续推动中国的“立宪运动”。然而,随着袁世凯复辟等事件的发生,立宪改良思潮被人民抛弃,暴力革命渐成主流,邓孝可和梁启超相继在中国政坛上被边缘化。邓孝可后来辗转南北,失意消沉,在北京、杭州和上海等地当起了寂寞的“寓公”。1931年爆发“九·一八事变”时,他异常愤慨,要家人臂缠黑布,上写白字:“誓雪国耻!不自由,毋宁死!”
随着邓孝可在政治上的失势,邓家的工商事业也日渐没落。1918年前后,森昌火柴厂破产,邓孝然先后又创办过织布厂、造纸厂,但都失利。他还当过成都中国银行的行长。后来,他北上去了东三省,在那里开垦农场,还投机旗产,简直算得上是“屡败屡战”,乐此不疲。晚年,他与兄长邓孝可都举家迁居北京,做起了养蜜蜂的生意。一开始盈利不错,但很快大家一窝蜂地养蜜蜂,供给一多,价格就跌了下来。吴敬琏回忆,邓孝然后来成了邓家子女常开玩笑的对象,邓孝可的孩子每到小伯家作客,就被逼着喝蜂蜜水,喝多就烦了,便开玩笑说,如果蜂蜜能够做鞋油就好了。1933年前后,邓孝然郁郁而终。
正是在这凄风苦雨中,陈铭德(1897~1989年)恋上邓季惺。1933年1月,陈邓在北平南河沿的欧美同学会礼堂结婚,前来道贺的来宾均拿到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上有这对新婚夫妇的署名协议,内容是约法三章:一,婚后邓季惺将继续姓邓;二,她的三个孩子将继续姓吴;三,婚后实行分别财产制。这三条约定,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陈邓恩爱一世,此后携手共度56载春秋,而邓季惺从来被叫做“邓先生”,而非“陈太太”。
1931年7月,吴竹似去世。时年,邓季惺24岁,膝下三子,长女吴敬瑗5岁,次女吴敬瑜3岁,幼子吴敬琏1岁半。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抗战胜利结束。当月,邓季惺就飞赴南京,紧接着转抵上海和北平,筹办复刊事宜。越年开春后,《新民报》在三地相继发刊,至此,报系拥有五社八报,成为现代中国最大的民营报业集团,达到事业空前的巅峰。邓季惺统领报馆经营,如鱼得水,成了中国百年报业史上无出其右的“女强人”,报社同仁有诗曰“百剑相随惟一盾(邓)”,可见其在报界的地位与威望。
1923年,邓季惺和同学吴淑英结伴离家到江南,先是进读南京的暨南大学附中女生部,一年后,考入上海的中国公学大学预科。在这期间,她结识了吴淑英的弟弟吴念椿(1908~1931年),他是一个长相清瘦文弱的江南世家子弟。太平天国战乱时,吴家迁至重庆,他的父亲曾开办江合煤炭公司。吴念椿此时是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学生。两位花样少年迅速陷入热恋,吴念椿因为爱慕邓友兰,改名吴竹似,寓意“与兰为友,似竹高洁”。一年多后的1925年年底,两人结为伉俪。
上海版创刊时,邓季惺亲任总经理,在发刊词中,她让编者写上了这么一段话——“我们愿意忠于国,忠于民,但是坚决不效忠于任何政治集团。”
“一棵植物,就其本身而论,是无足轻重的。它构成风景的一部分,因某一机缘而在这里落地生根。朦胧的微光,沁凉的寒风,每一株花朵的闭合——这些并不是因,也不是果。”
很多年后,回望吴敬琏那充满了动荡和戏剧性的人生,也许要从这样的一个场景开始。
换而言之,在现代文明史上,如果脱离了时代和国家的背景,任何一个人的经历都是苍白而没有意义的。
邓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