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的礼物
萨幼年的时候,住在北京东四的一条胡同里。
东四胡同的房子都很老,很讲究的,院子都是高门楼,门口有雕刻狮子或者葵花的门墩,一个院子都是好几进。可惜既是文物,又要住人,加上知识青年返城,大搞搭小平房运动,每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都给搞得不伦不类。往往一个滴着灰油的烟筒嘴边,就是一幅前清时候的花鸟画,精巧的砖雕让洋灰抹了半截。
这个地方的人也是一样,参差不齐,藏龙卧虎,不起眼的地方就有些颇起眼的人物。满清贝勒爷的后裔自不必说——我有个同学就是那样的家庭。去他家那规矩可多了,举个例子来说,您要是想走人,可不能拍屁股就走,要面对主人,一边寒暄着,一边退着出去,要是让人家看见后背,就要笑话您没教养。他家的院子里地震以后堆了好多木料,他就在木料里头养兔子。老太太信佛,只让喂不让杀,兔子们便把木头当森林,在林间空地大修防空洞,到最后他家自己都不知道院里边藏了多少兔儿爷。贝勒世家的老爷子往椅子上一坐大马金刀,那个派头可不是端的,后来看清宫戏,就老想起这位爷来,那时候他前额头发掉光了——好像是因为工作和放射线的关系——可是亮得冒油,目光锐利,就好像头上顶着一个太阳一样让人不能仰视。萨的观察,其实旗人多相貌俊秀,文质彬彬,修养很好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提笼架鸟养出来的。他们的脑子都很好使,脑门正中有一条凸起的棱线,也许就是特征?
胡同里头都是国槐,到了初夏满胡同都画满了绿色。我们的民族大刃无锋,槐树最能够体现这种民族精神。潇洒飘逸,又不那么剑拔弩张,从容端庄,又和市井很亲近,且随处都可生长,就如世界各地到处可以看到中国人一样。槐树能活很多年,比松树不差,潭柘寺甚至有唐槐。胡同里的槐树活不了那么久,但也都饱经沧桑,像下棋的老头儿一样傲视众生。不过胡同里下棋的老头儿,就是图个清闲,消磨时间,论水平都比较臭棋篓子。
这些槐树底下,是一座座灰色的院落。当年,这可都是名人的府第,从我们家前面数,第一家墙外面有一排汉白玉的拴马桩。萨小的时候喜欢去拉里面拴马的铁环,有次被一只阴险的蝎子狠狠地打了伏击。那是抗战前热河督军汤玉麟的办事处兼私宅,后来住过日本兵,解放军进城一下子就占了它,改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八一大院”。胡同里的小孩有个规矩,不跟八一大院的孩子打架,因为他们遗传了父辈的军人秉性,打起架来玩命,而且非常团结,不像其他的孩子如乌合之众一触即溃。第二家呢,是军统大特务马汉三的宅院,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精巧的花园痕迹。现在住了有七八家人家,变成一个大马蜂窝,连门房都住了一户。据说马选中这里是因为此宅风水很好,而他刺杀戴笠巨案发作,落得个枪毙的下场,其眼力十分可疑。加上东城区人民政府正好在他门前修了一座老式的公共厕所,夏天的时候恐怕可以把一切神灵从院子里熏跑,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
转过来向后街走,拐弯的地方有一座也很漂亮的四合院,它的风水大概也不错。我的姑姑们经常到那院里找一个巧手的“小姐姐”学做活儿(北京土话,缝纫的意思),我的姑姑们出嫁时都有一手好手艺,一半来自萨的祖母,一半大概也来自“小姐姐”的指点。姑姑们出嫁了,“小姐姐”呢,自然也要嫁人。她嫁给谁萨不太清楚,倒是她的儿子经常上报纸,还去了德国。在那儿,大伙儿叫他“中国杨”。萨的祖母是个十分现实的老太太,她看到杨晨的报道,对我们说,他家的孩子不愁找对象了。
不过,街坊里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侯珍女士。侯珍女士是侯宝林先生的女儿,有和她父亲相似的眉毛和嘴巴,为人热情而厚道。侯耀文兄弟现在誉满神州,可是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侯珍女士。她那个时候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