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个爷爷
生,吃了什么药,都冷静地记录在本,他一直是这样一个善于记录而有条理的老人家。
本子的最后一行是我妈写的——1998年12月6日(农历十月十八),不治身亡。
马万卫老先生和玉米馒头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认识,他已经走掉了。他是我先生的外公,先生念大学的时候,他外公去了,他说“我躺在床上一天都起不来”。
只能通过照片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军人,看起来很严肃。马老先生是个老革命老干部,据先生回忆,在癌症晚期的时候,他却只字未提自身的病痛,高烧中说的话都是当年上战场的豪言壮语。
他是河北唐山人,爱吃玉米面蒸的馒头和饺子。关于我们的交集也只有依靠先生的臆想,他说“如果姥爷还在肯定可喜欢你了”,“他会叫你‘这小丫头片子’”。
小丫头片子——我也很喜欢这个称谓。
曾繁伟老先生和奶油砖
第一次看到先生的爷爷,我很生气,简直非常生气。他爷爷是要有多帅!我看一眼他爷爷,看一眼他老爸,看一眼他——更气——这基因怎么可以递减这么严重!我好亏啊!内心戏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爷爷是难得一见的帅爷爷,温文尔雅,举止贵气,是我见过最体面的老年文化人。他年轻的照片眉眼间更有一种光芒万丈的神采飞扬,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气,天生散发一种“可以了,你就这样子可以了”的气场。
爷爷是过气的贵族。爷爷家以前是大地主,他爸爸是重庆商会的会长,每个月有一天昂首挺胸走在家族产业的商业街上,两边就有掌柜的轮流送上租金。奶奶也是过气贵族,当年是重庆花旗银行的行长女儿。现在家里留有她少女时期的照片,大家闺秀的模样很有民国美女的味道。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政治风波和社会变迁,家道逐渐没落掉了。
但是,还是留有一些可追寻的蛛丝马迹。爷爷的英文说得很好,他解放前上的是教会学校。比方说电脑里面的文件夹,他全部用英文进行命名:“family day”、“cmas”……人名的拼写,他用的不是汉语拼音,而是传说中的威妥玛式拼音法:比如“曾”就是“tseng”,“理”就是“Lee”,“望”就是“ong”。他对一切3C产品都很喜欢,要用MP4看视频,还会自己剪视频,更不要说我们的数码相机也是他玩过后更新换代退给我们的……
爷爷做的酥肉很好吃,据说他们老曾家的男丁喜香甜的口味都是他带出来的。早年肝脏还好的时候,他爱吃巧克力、奶油砖,吃块牛肉会用小火慢煎,是个很西化的人。但是,爷爷这辆“老汽车”最终也是年久失修了。自从知道患癌之后,他渐渐垮掉了。
他过身前的一个月我去看他,他躺在床上哭了,仿佛知道那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哭。他说:“天天和你在一起,是他(指我的先生)的福气。你很有魄力、有思想,我很放心。”他想了一下,又说:“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不大了解你。你平时喜欢玩什么、吃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火化那天,火葬场的工人说,老爷子的骨灰特别白,生前一定是个帅哥。你还真是猜对了!我们老爷子是个贵公子,身体好得不得了。偶尔想起老爷子,忆起他温暖的大手和有涵养的谈吐,只有无限的喜欢。
没关系,这是情深缘浅。我们都错过了几十年了,你也不必了解我太多。可以了,就这样子可以了。
爷爷走后,往日矍铄的奶奶身体垮得很快,接近生活不能自理,自尊心很强的她开始迷糊了。最后一次去看望她的时候,我故意放慢脚步,不舍地回头看,看着铁门缓慢地把昏黄的灯光夹断,看见她耷拉着头昏睡的身影那样孤独无依,很害怕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