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小馆儿的学问
时下北京餐馆林立,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要说是川鲁苏粤,大江南北,民族特色,更有挖掘或杜撰的各种官府菜、私家菜、江湖菜,就是世界各地的珍馐美馔,也会毕现于眼前,大有一网打尽的态势。且不言精力财力,就是“胃力”又能容纳多少?于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精致地满足有限的口腹之欲,慢慢终会成为最时尚的追求。
上个世纪前五十年北京的文化人也大多来自四面八方,一旦融入这座文化古城,即会沉醉其间。引以为乐事者有三:听京戏、逛书摊儿、吃小馆儿。“小馆儿”三字并非是小饭馆的京城儿化音,而是一种特定的涵盖。
首善天衢,繁华无尽。京城也好,故都也罢,北京有许多大饭庄子,垂柳高楼,幽深院落,排场大得很,而饭菜却是不中吃的,色如陈供,味同嚼蜡。北京也有无数的小饭铺,斤饼切面,肥腻二荤,仅能果腹而已。凡此二类,皆不在“小馆儿”之列。
其实小馆儿的含义并不在规模的大小,而在其招揽顾客的烹饪特色或他处所不及的绝活儿。某些颇具规模的大馆子终日达官显宦纷至,车水马龙不息,而又不肯怠慢三五小酌,且风味独具的,似也应属此类范畴。清末南城广安门内北半截胡同的广和居,虽有几进院落,能够承应较大的席面,但在前厅的散座儿里,也一样能尝到别无二致的“潘鱼”、“江豆腐”、“吴鱼片”等名菜。这些冠以姓氏的菜品大多出自宦门私宅,广和居泛征博采,成为自己的招牌菜,相对不少规模相当的冷饭庄子,确是高明多了。
清末北京的馆子大多开在南城,先是集中在宣南,大致是宣武门至广安门一带,后来随着前门周围市肆的繁荣,逐渐扩展到珠市口、大栅栏附近,至于开设到东单、东四、王府井、东西长安街两侧至西单牌楼,基本上是民国以后的食肆繁荣了。
小馆子大多菜系各异,生面别开,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相对旧式饭庄那种鸡鸭席、海参席、燕翅席程序化的套路,既清新又实惠,所费不多就能尝到别具一格的菜肴。民国以后至卢沟桥事变之前,此类小馆子可以小到一间门面,三五个座位,例如隆福寺的“灶温”,安儿胡同的“烤肉宛”;也可以大到三楼三底,散座、雅间俱全,例如东华门的东兴楼、煤市街的泰丰楼,都可以谓之小馆儿。
吃小馆子之谓还有一层含蓄的味道,旧时的文化人并不以摆阔为荣,明明是去馆子里吃得十分精致,能够四九城的去发掘各家拿手菜,却淡淡地说“吃个小馆儿”,既谦和又很有味道,所包含的内容岂止是仅为吃饱肚子。
除了少数馋人之外,吃小馆儿往往是二三人同往,既能免除独酌的孤寂,又可以多叫几个菜调剂口味,边吃边聊,别有兴味。如果二三好友皆是知味者,在饭桌上也会由此及彼,品出个上下高低,道出些子午卯酉,无非是些饮馔源流,烹调技艺。似这等呼朋引类下馆子,绝非为了应酬,也非钻营事由、洽谈生意,吃得兴起,自然会引出些京华掌故、文坛旧事,何其乐也。
至于酒,大抵是要喝些的,但仅微醺而已,既无劝酒之举,又无闹酒之态,适可而止。一二两莲花白、绿豆烧,或半斤八两绍兴花雕,因肴馔不同而异,每至吃得痛快,聊得酣畅,也可浮一大白。
小馆儿里的菜并不见得个个儿做得好,但每个馆子却都有几个自己的拿手菜,诚为不俗的出品,例如东兴楼的乌鱼蛋、烩鸭条,泰丰楼的锅烧鸡、炸八块,致美斋的四做鱼、烩两鸡丝、萝卜丝饼,恩成居的五柳鱼、鸡茸玉米,厚德福的糖醋瓦块、铁锅蛋,小有天的炸胗肝、高丽虾仁,曲园的东安子鸡、荔枝鱿鱼,同和居的九转肥肠、赛螃蟹、三不粘,萃华楼的油爆双脆、芙蓉鸡片,峨嵋酒家的宫保鸡丁、绍子海参,闽江春的红糟肉方、扁食燕,丰泽园的酱汁中段、葱烧海参、烤馒头,春华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