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与黑水潭
抢在第二时间(香港才是第一时间)去看《色,戒》,是想知道,在已经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了解了一个电影的方方面面后,还能不能看出点新鲜的东西,尤其是在频频看到有人认为该片太长、催人昏昏入睡的情况下。
《色,戒》不具备催眠的特质,除非你会被精彩的惊悚片催眠。
《色,戒》是以惊悚片的方式,对女性心理精妙的分析。李安所完成的不是对张爱玲原著的补白工作,而是对张爱玲设置的谜题的回答:“王佳芝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李安相信了张爱玲给出的解题条件之一,那就是王佳芝迷恋演戏的感觉。国家抛弃了她,父亲抛弃了她,家和国全都不可靠,最后连伙伴也在暗地里当她是异物。第一次刺杀,因为易先生的离开宣告失败,她捧着电话筒,连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周全,她为她的失贞不值,而周围的人却还在惦记着他们行动的成败,在那一刹那,她的被抛弃成为彻底的和无可挽回的。
在她被弃的、黯败的、动荡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之外,只有演戏的刹那给她尊荣和更多的可能性,所以片中有一幕,别人都离开了舞台,只有她恋恋地站在台上,他们在舞台下喊她上岸:“上来呀,上来呀。”喊不上来了。她第一次肯接受色诱的任务,多少是因为不知轻重和一时冲动,隔了三年后,在蓬头垢面的状况下再度选择出场,却是经过算计的,恐怕和白流苏第二次屈尊去香港找范柳原的心理状态差不多,戏里没有势利的舅妈,却有光辉与荣耀,有跌宕的情节,和她自己的生活里绝对接触不到的男人,甚至有去英国的机会,附带还要到了公寓,最差最差,也能扮几个月的少奶奶,让家境比自己优裕的女同学扮女佣把自己伺候着。她第一次冲动的上台后没真正入戏,第二次经过权衡和算计后的上台反倒入了戏,所以她第一次抽烟是借个姿势是体验生活,还需要女同学的提醒和鼓励,第二次女同学再见到她抽烟,却要讶异于她的自然而然。入戏到角色附身的过程之外,家和国只是个上台的由头,即便换个由头,她也一样肯入戏和倾情出演。
她完全把自己的生活戏剧化,才在两个男人怀里打过转,她就颓废而美丽地认为自己是“妓女”,不但是身体上的妓女,更做了人生的妓女,但不幸的是,小妓女遇到了人生的老娼妓——易先生就认为自己是老娼妓(请参看王小波小说里对小妓女和老妓女的描述)。他们全体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手下早把他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也把她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牌都是他给的,她认为“我赢过你”,他却根本不要这个情场上的输赢,人生的老娼妓要的只是在战场上更好地活下去,她人戏不分,倩女离魂,怨不得人家人戏两清,随时脑筋急转弯,抽身就走人。给完全不肯入瓮的人设局,等于给自己设了局,给掌握吐饵技巧的人下饵,最后还不是给自己下饵。最后他否认和她有任何一丝干系,现实中的丁默是这么做的,他否认郑苹如那里的东西是他的,电影里的易先生也是这么做的,他忙不迭地否认那只钻戒是自己的,“这不是我的”。他否认的不是这可耻的感情,而是他竟然差点上了当。《色,戒》和《卧虎藏龙》一样,是个世界由谁掌握的故事,《色,戒》讲的是少侠遇到了老江湖,年轻人遇到了中年人,有情人遇到了无情人,小红帽遇到了黑童话。
所以李安选择了张爱玲的《色,戒》而不是高阳的《红粉金戈》,同样的故事,在张爱玲这里有心理内容,在高阳那里却没有,在张爱玲是人性分析,在高阳那里不过成为一段津津乐道的传奇。尽管《色,戒》还并不是张爱玲最好的作品。
李安和编剧王蕙玲熟练地调度着一切,在张爱玲的世界里寻找解题的蛛丝马迹,甚至从她的散文里寻找到了封锁后的那一段用在了电影里(“看病是可以的,烧饭是不可以的”),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