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大院西侧,还有半爿灰瓦红柱的老房子,与我们看过的东院遥遥相对,只是已经不似东院这般完整了。一东一西,两簇清代旧房被大院当中的五层鲜亮的主楼衬得十分猥琐,而主楼前正触目惊心地堆放着一垛红砖与一垛方方正正的花岗石——无疑,“破旧立新”的工程尚未结束,工作在昔日名宅里的人们仍要继续毁坏。
刘建国是破坏的见证人与参与者之一,他指着主楼前的篮球场,说着几年前愚公移山一般毁掉此院内的大片假山的痛心旧事——
都完蛋了,八个院儿好歹留下了你们看过的那么一个小院儿,还是我们单位自己出钱修的,至今也不是文物保护单位。
我忽然悟出,整个吴氏帅府应该很大,甚至现在这座巍峨的主楼也不会是当年主人的正屋位置,因为按北京四合院的布局,临街大门正北方的小院儿不应该是豪宅的正屋,正屋理应在大门内的西侧。如此说来,刚才我待过的那个小院儿可能只是吴佩孚的“八大处”之一处——成为寓公的吴子玉仍像当年一样,在自己身边保留了完整的政务、参谋、秘书、交际、军法、军需、军医和副官八个处。没有子女的吴佩孚正好可把他的八大处分配到八座相似的小院中。除八个小院之外,吴佩孚应该有自己的会客大厅、卧房,应该有自己的后花园;众多依附于他的门客和三百多官兵的卫队,也应该有足够大的生存空间啊!
也就是说,我看到的,只是当年“花园”的一小半儿而已。
握别刘建国,回到什锦花园胡同,我对着已经堵死了的原此院大门拍了张照片。灰墙灰瓦,貌不惊人,只一辆废弃了的“拉达”蓬头垢面地厮守着。谁也看不出,这里曾是一位中国历史上特立独行的大帅的府第。
相邻的一个“广亮大门”,即路口标牌标明的那座19号四合院。“东城区文物保护单位”的铭牌在斯,但没注明是哪位大人物的故居。石阶未损,朱门紧闭,绿框整洁,描檐工丽。京城胡同里常见这种风景,即表面上虽如旧宅,但整修一新的门窗墙瓦和紧闭的大门让人敬而远之——里面住着的一定不是平民百姓。我们正要掠门而去。不想一辆送液化气瓶的小卡车在门前停住,下来两人叫开大门,称是“送气儿的”。里面马上闪出一个年轻人,验明来人身份后,遂大敞其门并卸去高门槛,帮来人从车上往下卸一罐罐液化气,再一罐罐地往院子里滚。
我瞅着空当,言明来意。青年门人乃准我等入内一览,并说这是张部长的家,不让人参观,但记者嘛,看一眼无妨。至于张部长是什么部长,小伙子也说不清楚,只说是部队的,当过中央委员,九十多岁了,住在第三进院儿里。
后来,从《北京文物胜迹大全·东城卷》里,我查到了有关什锦花园胡同19号的文字,称其为晚清建筑,保存完好,曾于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亦即令人恐惧的“军统”)接收,是戴笠在北京的住处。
吴氏旧宅的位置如此之重要,大大地令我开悟:往北,仅隔三条胡同,就是原先的铁狮子胡同!也就是说,不管是北洋时代的国务院,还是日本人占领时期的“华北派遣军总司令部”,面南而堵的,正是咄咄逼人的吴大帅府。有老吴在斯,哪个当政的北洋总理不忐忑?那些异族的占领者更是终日惴惴不安!
所以,吴佩孚只要待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一股子森然的正气就像院内的那株古树一样,深深扎根于旧朝帝都中心,并且,超然于市井之外。旧时的建筑可以修复,但古树却无以再造,树对于时光之忠诚是万难作伪或克隆的。所以,我不再吱声,只是回望着院中央那株残存下来的弯木,默默地行了一个注目礼。
和什锦花园胡同一样,魏家胡同也是一条东西向的胡同,路边也是一排散漫而蔫巴巴的白杨。数年后的一个夏日,为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