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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三
快天亮的时候,缓醒了多半夜的红薇,渐渐苏醒过来。身子底下那暖烘烘的热度,既使她冻僵的身体温暖过来,又使她浑身的伤痕剧烈地灼痛起来。她张开嘴,粗粗地喘气,她是那么口渴,渴到嗓子眼像要冒烟,她慢慢地睁开肿胀的眼睛。浮散的目光是那么朦胧模糊,视而不见眼前的景物,显然她正处于那一阵复活时毫无意识活动的空白阶段,她浑身的伤口疼得撕心裂肝,翕动着嘴唇,喘着粗气,终于下意识地喊出一声:“渴,渴呀,给我点水喝。”
老两口听到这微弱的喊声,高兴地一块儿奔过去,给她送上一碗微温的蜂蜜水。她干渴地一下子喝了下去。这时,意识渐渐在她的头脑里恢复了,她记起自己是在监狱里,她抬眼看见茅屋的秫秸顶,觉得非常诧异,闹不清身在何处,又看见这两张陌生的面孔,她本能地以为又是曹刚和吴文绶对她施行的软化花招,便挣扎着往起坐,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地质问着:
“你们是谁呀?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呀?快让我死,……呸!
谁也别想让我招供……”
老两口知道她误会了,便给她详细地做着解释。老两口喜不自禁地争着述说老宋头把她拉到坟地,刚要丢进坟坑,忽然发现她还有一口活气,便偷着把她拉回家来。最后宋大娘拍着手巴掌说:
“哎呀,闺女呀,要不是这死老头子发善心把你拉回家来,当天夜里就让野狗把你撕了。”
老宋头也高兴地插话说:
“闺女,我看见你活过来,还能把你拉回监狱让你再受那份罪去吗?想来想去,就把你拉到咱家来了。我们老两口没儿没女,虽然张看守说你是共产党,我们穷人也不怕,你就猫在咱家,谁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你这么个人,他们把你除名了,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在咱家呆着,没人再来找你的麻烦。要紧的是先把你的身子养好,唉,看你受刑受得多惨哪!”老宋头直爽地说着,安慰着她,然后问着:“张看守说你叫方红薇,是吧?我的大号叫宋养田。唯后叫我老宋头就行。”红薇听了这坦诚的叙述,内心十分喜悦,高兴地说:“呀,您的名儿跟我爹排成了一个田字辈,真巧啊,他叫方有田,您们就跟亲哥俩似的。”
大娘在一旁说:“好妮呀,我们就拿你当亲闺女待承哩,老东西,回头请个大脉先生给她看看,吃几剂汤药调养调养就行了。”
“不要,大爷大娘,那就暴露了,”红薇赶紧制止着,“有您二位老人照顾着,我会慢慢养好的,千万别连累你们。”说着她挣扎着跪在炕席上,激动地给二位老人磕了三个头,“您们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请受我一拜吧!”这时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
就从这天起,方红薇就成了看坟人宋养田家的女儿,老头子在警察所花了一点运动费,给红薇领了一个“良民证”,取名宋雪梅。
半个月后的一天。天气晴朗。是冬季少有的温暖的一天。老宋头起得早,用扫帚把门前那一片踩硬的雪块全扫干净,搬了一把木椅,老夫妇把红薇搀扶出来,让她晒晒太阳。将近一年的牢狱生活,使她的脸色焦黄,没有一点血色。她是那么虚弱无力,两条受过酷刑的腿,十分吃力,慢慢擦着地皮儿一步一挪地走着,好容易坐到椅子上,这是她身陷牢狱后第一天重新见到天日,她望着这一片与乱葬岗子毗连的静静的坟场,一圈松柏树,几件石人石马的翁仲,把这坟场塑造得十分考究,几亩薄田,残雪已经融化,露出了翠绿的麦苗,几只麻雀在地里跳蹦着啄食吃。充足的阳光晒得她浑身又痒又疼,患了夜盲症的眼睛也时时发花,眼前一阵阵地冒着金星儿,望着这自由的美好的天地,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死而复活的兴奋。这时她又想起了李大波,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