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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理查德让红薇坐在书桌旁的太师椅上,给她倒了一杯热咖啡,自己便坐在她的对面,用平和柔顺的语气说:
“我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我们美国是不同意日本这样野蛮地侵略中国的,我的政府,曾经向日本发出了抗议的照会……”他从文件堆里找出了那个照会的铅印本,放到红薇的眼前,“这当然也是我的态度。我和司徒雷登先生一样:既爱美国,也爱中国。”
红薇紧闭着嘴唇,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小心谨慎地不说一句话。
“我的孩子,我只是为你的安危担心。”理查德试探着说道,“目前中国的政治形势比较复杂,国民党是主张‘先安内后攘外’,蒋先生派了几十万大军追剿红军;共产党则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两党的主张,水火不容。国民党正在四处逮捕要求抗日的学生。我担心你年纪小,怕无法处理和分析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啊,自从我听见你两次跟着闹学潮,我就时时担心你会被捕。你知道么,曹刚那个小子,今天就是来打听你的行踪的。”
红薇为了理查德向他说了这个她已知道的实情,有些惊异和感动,但是过去上当的经验使她不再轻信,也不为所动,她只是淡漠地问了一句:“他又来了?”
“是的。告诉我,我的孩子,除非你有一个高明的指导者,我才会放心。你有么?”
红薇想到白天她偷听来的曹刚的话,明白了理查德是在用关心的花言巧语,套问她招出李大波来,她坚决地摇摇头说:
“您说的那是什么人,我不明白。”
“我是说,每次召集你们开会、组织庞大队伍游行的人,那是谁?会不会是政府追踪的共党份子呀?”
她摇摇头,“我可不知道那些事儿。”
“那你听谁的召唤呢?例如这次南下……”
“这次是学校的学生自治会发起的。”
“好的,我不再问你了,蓓蒂!我只是告诉你,我是关心你的安危,我现在思考的全部内容只是为了有一天你被当局逮捕了,我怎样设法去营救你。”他伸了一个懒腰,揉着手关节嘎吧嘎吧地响,挥了挥说,“你该休息去了。”
“谢谢您的关心。”
“好吧,我希望你能经常跟我谈谈你的情况,如果你背后真的没有一个指导者,我倒要充当你的参谋呢!”最后他又用鼓励的话语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做得对,你才像一个中国的青年,蓓蒂,我从你的身上看见了中国的曙光。”
“谢谢您的夸奖,祝您晚安!”
“愿上帝与你同在!”
红薇如释重负地跑出小书房。在走廊里,她看见对面的三间大屋里都亮着灯。灯下照见刚化过晚妆、身穿紫貂大衣、围着银狐的爱弥丽,正朝屋外走。红薇躲到走廊中的一处墙垛里,她知道她是去六国饭店和大使馆的那位武官威尔斯跳舞,她此刻不想再和这个处在极为兴奋状态中的女人说话,便耐心地等她走过花墙,拐向前院。
她回到自己那间卧室里去。因为跟她住对三间屋的玛丽还没有回来,屋里异常寂静。她关上自己的屋门,准备上床休息。这一天真够累的了。当她脱掉衣服换睡衣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封信。她从内衣口袋里取出来,又看了一遍,默诵了一回。
她已经躺在被窝里了,但是她又爬下床来,光着脚丫儿,穿一身单薄的睡衣,跪在光光的地板上,冲着墙上悬着的那张拉斐尔①的圣母像,双手合十,下意识地祷告着:
“万顺哥,我希望你能在心灵深处听见我的呼唤,我的祷告。不管你现在在那儿,我都祝福你平安,我真想你,我在翘首盼望着我们重逢的日子……”——
①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