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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零
朱瑞芳坐在她的卧房里红木太师椅上,面前的红木圆桌子上摆着一排一排的大大小小的黄金元宝,有二十两一个的小金元宝,有五十两一个的金元宝,也有十两一根的金条,按照大小不同的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顺着金元宝一个个望去,一边默默地数着,脸上闪着得意的微笑。她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这不是不相信自己数数的能力,而是对金元宝的爱好,永远也看不够似的,贪婪地看了一遍,还想再看一遍。她看到放在红木床上一大包物事,才不舍地把金元宝一一收进特制的小铁箱里。她吃力地捧起重甸甸的铁箱子,放在地毯上,掀起绣花的天蓝色的缎子被罩,把箱子放在床底下。她有点累了,额角上渗透出几滴晶莹的汗珠子,用手绢拭了拭,坐到红木扶手的丝绒沙发里,舒徐地喘了口气。
红木床上那一包物事又闪上她的眼帘。她坐在沙发上,望了半晌,马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捧起那包物事,慢慢移到红木圆桌前面,解开藏青色府绸包袱皮,里面用紫色漆布又包了一层,打开漆布,里面是一堆大大小小的金戒指。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消息一传到上海,经过传达学习,了解生产资料要公私合营,唯有生活资料属于私人所有,她带头买生活资料,并且鼓励徐义德和家里人也分别去买。这正合徐义德的打算,大家分别出去选择抢购。朱瑞芳买了电冰箱一类的高档货,觉得家里早已有了冰箱,顶多再买两三个,花钱不多,而且显眼;她就转而买黄金,凡是金元宝,不论大小,凡是能够弄到手的,她都买来。金元宝和金锭不易买到,即使有,买多了,也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她就买金镯头,也不容易买,只是戒指比较多,买起来也不显眼,于是东奔西跑,到处搜购金戒指,原先还买一两一只的,后来八钱七钱的也要,再买下去,不论大小轻重,凡是金戒指,一律都买,她从静安寺一直到了南京路江西路,又从外滩顺着淮海路一直到了常熟路上,整天收买金戒指,集了一堆,用藏青府绸包袱包起,沉甸甸的,府绸吃不住,里面就加了一层漆布。现在她把金戒指都拿出来,放满圆桌子,还摆不下,远远望去,一片金光闪闪,照得她脸上红光焕发,满面笑容。她把戒指按着大小轻重的次序整理了一下,一排排摆起,用右手涂着红艳艳的食指,一个个数过去,殷红的嘴唇一动一动地念着数字。她看戒指互不相连,拿起来费事,眉头一皱,想了个主意,取出一条小手指粗细的丝织带子,把金戒指一个个穿起,约摸穿了有二尺多长,把带子上的金戒指在腰上围起,她那身堇色哔叽的衬绒旗袍好像拦腰镶了一道圆滚的金边,闪闪发着一片灿烂的金光。她想:必要的辰光,把这些金戒指让她的爱子徐守仁带上,拴在腰里,算作裤带,谁也看不见,谁也偷不走,够他用几年了。她解下身上的金戒指裤带,又取出一根同样的丝带,把戒指一个个穿上,穿到三尺长左右光景,忽然从门外传来嚎啕的哭声。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金戒指,蹑起脚尖,走到卧房门口,歪着头,耳朵冲着门缝,凝神对外边静听,听了一阵,她辨别出是从林宛芝卧房里传出来的。哭声好生熟悉,聚精会神仔细一听,是徐义德的。她大吃一惊,原来徐义德已经回家,为啥忽然哭泣,是不是发生不幸的事故?还是和林宛芝争吵?她神经紧张,捉摸不定出了啥事体,立刻回到红木小圆桌旁边,匆匆把桌子上的两串戒指收起,包好,放到红木衣橱的最低一层的装衣服的抽屉里。她站在深绿色的地毯上,向卧房四周扫了一眼,见没有收拾金元宝、金条和金戒指的痕迹,才扑扑堇色旗袍,擦了擦手,打开卧房门上的弹簧锁,轻轻走到林宛芝卧房的门口,生气地把门推开,板着面孔,望了林宛芝一眼,愤怒地问:
“为啥把他气哭了?”
“是他自己哭的,怎么说是我气的呢?”
“他在啥人房间里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