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印象中的样子和态度那么逼真地在我脑中再现出来;他现在拖着双腿那种懒散的样子仿佛仍然锁着铁镣一样,而且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表现出他是一个十足的犯人。
他在长期流放中,生活在寂寞的小棚中,久而久之对他产生了影响,使他形成了野蛮的习气,这种野性是什么衣服也无法驯服的。再说,离开了小棚后,在异地移民当中的生活是具有罪犯烙印的生活,更对他产生了影响,特别在他的意识方面,总是那么躲躲闪闪,好像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一样。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无论是站着、坐着,无论是吃、是喝,无论是高高耸起双肩在苦思默想,或是取出他那把牛角柄的水兵小刀光在他的双腿上擦一下,然后切开食物,或是举起轻巧的玻璃酒杯,放到唇边,好像举的是粗笨的铁锅一样,或者他切下一片面包,用来在还有一点肉汁残羹的盆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揩着,仿佛那是他难得的美餐,又把手指上的油也揩在面包片上,最后才一口吞下,所有这些举动以及一天当中随时随刻都会发现的说不出名称的成千成万的各种举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向人们显示出他是个罪犯,是个重犯,是个戴过手铐脚镣的犯人。
在头发上搽粉是他本人的意见,因为在裤子方面他作出了让步我才同意的。效果可不令人乐观,因为在头发上搽粉,除掉和死人脸上搽胭脂一样,没有其他可比的;这样一来,原来在他身上想掩饰的东西,反而透过一层薄薄的虚饰更强烈地暴露出来,似乎全部在他的头顶上闪耀出来,令人感到十分难看。几经试着装扮以后,不得不都放弃,只把他的灰白头发剪短了一些。
语言的确难以道出我对这位可怕的神秘人物的感觉。晚上,他坐在安乐椅上,用那骨节突出的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沉沉地睡去;他那皱纹满布的秃头耷拉在胸前一颠一颠的。我坐在那儿打量着他,真想知道他究竟犯过什么罪,我把在法庭上听来的一切罪名都一条一条地加在他的身上,每加一条,我心头就受一分刺激,最后刺得我不得不跳起来,从他身边远远地逃走。我对他的厌恶是与时俱增的,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赫伯特马上就要回来,无论他对我有过什么恩惠,或者为我冒过什么危险,我也只有下定决心一走了之,因为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忍受不了幽灵般的烦扰。有一次我在晚上确实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并且穿上了我最坏的衣服,匆匆忙忙地想丢开他,也丢下我的所有东西去参军,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到印度去。
在这漫长夜晚和漫长黑夜的孤寂房间中,窗外风凄雨厉,我想,即使这时有鬼魂出现,我的心情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可怕。一个鬼魂不会因我而有被捕和上绞架的危险,而他却有被捕和上绞架的危险,我正是担心他的这种可能性,所以更感到毛骨悚然。当他不能成眠的时候,就独自玩开一种叫做“耐心”的复杂扑克游戏。他的那副扑克牌破烂得不像样,如他玩的牌成功了,他就用他的水兵刀在桌子上刻上一个记号。他玩的这种牌我过去从未见过,后来也没有再见别人玩过。每逢他既不能睡觉,又不想玩牌时,就会对我说:“亲爱的孩子,读点外文给我听听吧。”其实他一个外国文字也听不懂,却总是站在火炉前面,用一副展览会主持人的神态打量着我,而我在读书时用一只手遮住面孔,从手指之间会看到他对着家具打着哑剧般的手势,要它们注意倾听我完美熟练的朗读。我知道有过一位善于幻思奇想的学者,亵读神灵,创造了一个怪人,自己反被怪人所缠;而我也被一个怪物缠住,但这个怪物是把我创造成绅士的人,可是那个创造怪物的人所处的环境和我这个被创造的人所处的环境,其悲惨程度不分上下。他对我愈是喜欢,对我愈是宠爱,我却愈是想逃脱他,愈是厌恶他。
我如此写着,好像在我的感觉上已有了一年之久,而实际只不过五天左右。我时刻盼望着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