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人间训(下)
礼义、讲述大道理反而不行,但用些荒诞胡乱的话来解决纠纷反而效果好。何以见得呢?孔子一次出游,马跑失了,走进一块田里吃了人家的庄稼,那户田的主人看了大发脾气,捉住马就将它拴了起来。子贡就前去请求田主放马,说了很多谦恭的话都没使田主放马。回去后孔子对子贡说:你用人家不喜欢听的话去请求人家放马,这就好像用太牢祭享野兽,以《九韶》古乐去取悦飞鸟。马没被放回来,是你的过失,不是田主的责任。于是孔子就派马夫去讨马,马夫到了那田主那里说:你田主耕种的田是从东头一直耕到老远的西头,我的马跑失后没人照料,怎么能不吃没人看管的禾苗呢?田主一听,十分高兴,就解开系着的马还给了马夫。这位马夫劝说田主的话看起来不成体统,但反而一说就行,事情也真有它的极致处,灵巧的语言还不如拙笨的话语管用。所以圣人是量度好榫眼的大小、形状来校正榫头的。你唱《采菱》《阳阿》这样的歌曲,粗俗的人听了感到还不如《延路》这样通俗的歌曲来得顺耳好听,这并不是唱歌的人唱的不好,而是听歌的人的欣赏能力不同。所以交错画的线条不流畅,连着的玉环不易解;对于那些隐微不通的事物,圣人是不去争辩的。
仁是百姓所仰慕的,义是民众所推崇的;做百姓所仰慕的事,行民众所推崇的事,这正是严父用来教育子女、忠臣用来事奉君王的内容。然而,世上却有施行仁义而身死国亡的,这是因为仁义实行不合时宜。从前徐偃王喜欢施行仁义,这样使天下三十二个国家朝拜他。这时王孙厉就对楚文王说:君王如果不讨伐徐国,那过不了多久,我们反过来就要去朝拜他了。文王就说:徐偃王是位有道之君,他喜欢施行仁义,我们不好讨伐他。王孙厉就接着说:强国对付弱国,大国对付小国,这就如同用石击卵、虎吃猪一样,大王有什么好犹豫的。再说实施文治却不能实现德政,奉行武道又不能显示出实力,那么祸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听了这席话,文王说:好!于是就发兵攻打徐国,并很快将徐国消灭了。这样,徐偃王就成为一个只知实施仁义却不知世道已变的人了。申菽、杜矨,是美人所喜欢佩戴的香草,但这香草一旦被臭水所沾污,就再也无法保持它的芳香了。古时候五帝崇尚仁德,三王施行道义,五霸依靠武力。现在如果拿五帝、三王的道德仁义用到五霸这时代,这就好像骑着千里马在莽莽丛林中追逐,只会像斗笠打转盘旋。如果在霜降以后再种谷子,到来年冰化时就想收获,这样来求粮食就难了。所以《易经》上说:潜龙勿用。这句话说的就是时势不可妄动。因此,君子白天兢兢业业,夜里仍然谨慎警惕,这样即使身临险境,灾祸也不会降临。白天兢兢业业是顺阳气而动;夜里谨慎警惕是随阴气安息。昼动而夜息这种规律,只有得道之人才能做得到。徐偃王因为施仁义而亡,燕王哙因为行仁义而灭,鲁哀公因为好儒子而弱残,代国君因为奉行墨学而遭害。这灭、亡、削、残一般说来都是由于暴虐才会招致,而这四位君主却因施行仁义儒墨而招致灭亡,原因就在于他们遭逢的时势不同。这当然并不是讲仁义儒墨不好,只是说世道已经变化,再去实施推行,就会因此受害。戟是用来攻城的,镜是用来照人的。但宫中太监拿到戟,就只会用它来割葵菜;瞎子拿到镜,就只会用它当杯盖。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样来用戟和镜。所以好坏相同的人和事,是受到赞誉还是被诽谤,不取决于这人和事的本身,而取决于人们的习俗。人取舍志向相同,是走运还是倒霉,不取决于人取舍志向本身,而取决于遇上怎样的时势。狂谲不接受俸禄,以清高隐居而被杀害;段干木辞去相位,不图利禄名声而出了名。这两人的品性、德行相同,一个得益一个得害,这是时势造成的。所以圣人即使有好的志向情操,但如果没有碰上好世道,那么他充其量只能保全性命,哪还谈得上实现什么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