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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瓜庵外的鬼叫声
地骂着:操他姥姥的煤老板,简直没人性!

    “水冰冷冰冷,冷得我们直打哆嗦……”

    长生正说着,突然缄默不语了。人字形瓜庵外传来哗啦啦连绵不断的声音,像水流声,又像石子滚动的声音,又像千军万马在衔枚疾走。我看着三个老伯,他们若无其事地抽着香烟,煤油灯光下,他们的脸色宁静如水。我和长生面面相觑,突然一起意识到这架人字形瓜庵有些神秘,有些诡异。

    我问:“那是什么声音?”

    于老伯说:“在过河哩。”

    我问:“谁过河呀?”

    于老伯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有谁?鬼嘛。”

    我听得毛骨悚然,抬眼看到三个老伯依然枯坐着,像三桩老树根一样。我与长生眼光相碰,长生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惊骇。

    我故作镇静地说:“这世界上哪里有鬼?”

    于老伯慢悠悠地说:“我在这种了20年瓜,这20年来,一到立秋前后这些天,半夜就能听到鬼过河。中秋节嘛,鬼也想回去看一看。哎,你俩天黑时候没过河?”

    我心头一阵阵发紧,颤声说:“过河了。”

    于老伯说:“早些年县南县北的界河里都是水,鬼过河声音就湿漉漉的,就像捶布的声音。后来界河干了,听到的就是石子声,鬼脚步乱了,把石子踢得哗啦啦乱响。”捶布,是手工布制作的一道工序,将从染缸里捞出的布折叠好后,放在平展展的捶布石上,用棒槌捶打,染料就会进入土布的纤维中。现在,这些工序已经在老家失传了,只存活在我们这辈人的记忆中。

    人字形瓜庵外的哗啦啦声音还在响着,声音时近时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徐缓如清风拂面,时而急促如星火雷雨,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如果不是于老伯口中的鬼过河,那么又会是什么声音?

    长生小心地看着三个老人,从这个老人的脸上移到那个老人的脸上,他的眼中满是蹊跷,他问:“咋就没完没了?咋就这么多鬼?”

    于老伯说:“这是李瞎子的军队。”

    家乡人把李自成叫做李瞎子。李自成曾经在河南被洪承畴打得大败,只带着十八骑逃到了秦岭山中,三年后,经过养精蓄锐,李自成带着几万人冲出了秦岭,一直打到了北京,而那几万士兵,几乎都战死了。这些情节在本地的县志中有记载,在姚雪垠的《李自成》中也有记述。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每年中秋前夕,几万名跟着李自成战死的魂灵就会回到老家。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今晚听到了这些鬼魂回家的脚步声。

    高个子老伯一直没有说话,他看到我和长生满脸的疑惑,就把烟蒂在布鞋鞋底摁灭了,他说:“这时节,只要晚上有月亮,你割上一把艾蒿,堆在十字路口,藏到里面,就能看到月亮底下鬼跑来跑去。鸡一叫唤,鬼就都回去了。”

    长生颤着声音问:“真的?”

    高老伯说:“真的嘛,人老几辈都是这样说的。现在的人啊,不敬神不敬鬼,做瞎瞎事就不怕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瞎瞎事,就是坏事。

    高老伯正说着,我突然感到人字形瓜庵里暗淡了很多,如豆的煤油灯光摇摇欲灭,回头看去,看到人字形瓜庵外站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他是人是鬼?为什么他来的时候,没有听到狗叫声?

    坐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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