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林孝廉苏州遭谤(1)
但见一片都是会试的灯笼。行了一个多月,到了杭州,众人拉了林孝廉上岸去走走。走到一处,见无数的人,拥挤着一个相面的,在那里谈天论地。口中道:“头三章不要钱。”谁知他一眼觑定了林孝廉,道:“看这位先生,后日的功名倒显,只是气色有些古怪。印党边的黑气,应在三日内有一场闲是非。”林孝廉闷闷的走了开来。倒是那老苍头把相面的啐了几口道:“青天白日,捣这鬼话!”又看见他招牌上写着“玉冠道人谈相”,骂道:“怕你是玉冠,就是铁冠,也要打碎你的!”众人劝道:“你不要看差了他,说福不灵,说祸倒准的哩。”苍头占了些强,才回到船上。只见林孝廉晚饭也不曾吃,话也不说便睡了。
是夜遇着顺风,众船扯起蓬,行了一日一夜,早到了苏州。众人又要拉林孝廉上岸走,林孝廉道:“前日在杭州,被那相面的胡说了几句,至今还有些不快活,我不上岸了。”众人见他惹厌,便不去拉他。迟了半会,只见邬云汉的小厮先提了两包三白酒上船去了。林孝廉道:“我倒忘记了买酒。”叫苍头上岸去买两包来。苍头道:“瓮中还不曾吃完,又买做甚么?”早见邬云汉同着众举人也回来了,叫声:“林扶老,小弟才买了三白梅花酒来,我们大家尝一尝何如?”林孝廉就走到这边船上来,也吃了一更多天的酒,才回到自家船上。只见船家睡得闲静的,那苍头也在舱里打盹,看见林孝廉来,正要伏事他上床,只听得耳根边震天的喊声。忙到船头上看一看,却原来是岸上的人家失火。连忙叫船家快些开船,那船家睡得朦朦胧胧的,一滚扒起来,到岸上去拔桩。只见满天通红,火星成团的飞来,桩又急忙拨不起,急得那林孝廉叫苦不迭。
那岸上忽有一个人跑上船来,急急的钻入舱里去了。林孝廉叫道:“有贼!”苍头战兢兢的拿了个灯,往舱里边去瞧,原来是个上下没衣服精光的女子,缩做一团,在那里抖哩,苍头便悄悄的对林孝廉说了。孝廉道:“这定是失火人家逃出来的,不要惊了他,可对他说,取我床上的被遮了要紧。”那船家已把船儿离了岸,口中道:“甚么贼,敢上俺们船!”孝廉道:“没相干,是避火的女子。”船家要进去看,被孝廉喝住了。孝廉就在船头上坐着,此时将打三更,露水又下得浓,觉得身上有些寒冷,连叫苍头瓮里取了些酒,拿到船稍上,烫得热热的,吃了十来钟。只见岸上的火也渐渐的息了,恐怕人家找寻这个女子,连忙叫水手移船向旧泊的所在去。船才到岸,只见十数个人,拿着火把上船来一照,叫道:“寻着了!”就把那女子拉了上去。有两个睁眉竖眼的指着孝廉骂道:“你是甚么人,拐我家的小姐?”孝廉分说不出,那苍头倒气昂昂的道:“我们救了你家的女人,反来鸟声鸟气的乱骂!”那两人听见,揪过头发来就是一顿巴掌脚尖。船家跑来分劝,才丢了手,愤愤的骂个不了,然后走上岸去。苍头哭又哭不出,只埋怨道:“甚么要紧,讨这个苦吃!”船家说:“女人精光的上船来,原是极晦气的。你家爷原不该留他,我明日还要打个醋坛哩!”林孝廉气得目瞪口呆,进舱睡觉又没有了被,只得连衣而卧。因想那杭州相面的,倒着实灵验,懊恨不曾细问他。又听得苍头在外面私自说道:“我晓得爷今科又要蹭蹬,才出门就遇着这样不吉利的事。”孝廉越发焦闷。正是:
所遇不如意事,唯有无可奈何。
我且不提这林孝廉,你说那失火上船来躲的女子是那家的?原来就是苏州有名的财主陆信的女儿。这陆信号坤孚,是个监生。他因要保守家私,又买了个主簿的空缺。他的女儿叫做萱姐,生得端方静雅,轻易不肯言笑。自九岁上就丧了母亲,陆信怕没人照管,就请了一个女先生陈佛娘教他。他却姿性聪明,读不上三四年书,就会做诗写字,倒称得个香奁中的学士、脂粉内的青莲。他父亲从幼儿就定与沈华国家做媳妇。那沈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