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廉老儿念风雪冷济饥人 葛神仙乘天灾巧指吉地
人一觉醒来,觉得暖气蒸人,微微汗出。廉小村因对妈妈说道:“我们盖了棉被,又盖上衣服,故此暖热,那人和衣睡在草铺上,不知怎么样冷哩。”妈妈道:“你也想得是,何不将我们盖的衣服揭了去,与那人盖盖也好。我们有棉被,料想也不冷了。”廉小村道:“这说得是。”因爬起来穿上棉袄,卷了两件盖的衣服,走到外间,要与那人遮盖。
不期走到外间,只觉外间的热气腾腾比房中的更暖,再走近铺前,早听见那人鼻息如雷,睡的甚熟,知道他不甚冷,遂不打动他,仍抱了衣服进房,对妈妈说道:“原来天气变了,外间并不冷。那人睡得浓浓的,我故不去打动他。”妈妈道:“天气变,明日定然天晴,好做生意。”二人说罢,依旧睡了。
到了天明,葛仙翁恐怕露相,忙敛气熄火。及廉小村起来,依旧寒气侵入,还是一天风雪,心下大惊。因忙到外间问那人道:“你昨夜可冷么?”那人笑道:“冷是冷,我却不知道。”廉小村又问道:“你可热么?”那人又笑道:“热是热,我也不知道。”廉小村道:“做个人,怎么冷热俱不知?”那人又笑说道:“我们是熬炼就的身躯,总不受阴阳相摩,寒暑剥复,故不知也。”
廉小村听了不解其意,便去开门看天。早见雪压天低,四下里俱变了银妆成粉铺就的世界,雪尚不止。廉小村忙将门关上,伺候饭煮熟,同着那人吃了。廉小村遂取了一个小布袋,又取了雨具,因对那人说道:“你在此坐坐,我到前面买了豆子便回。”
说罢,就出门去了。那人见他去远,因对洁儿说道:“我也要到前村,寻一个人说话,去了就来的。”也竟自去了。
过不多会,廉小村回家将豆子放下,抖去了身上的雪,却不见了那人。便问妈妈与洁儿道:“那个人哪里去了?”洁儿道:“爹爹出门,他也出门去了,说是就来的。”廉小村听了甚是不悦道:“真是妳们妇人孩子家识见浅薄,一个穷人能吃得我家多少,这雪又不是整年下的。况且这般寒冷天气,这人身上衣服又少,如何放他出门。毕竟是妳娘儿两个咕哝了几句,他住得不安稳,故此冒雪而行了。若是有人收留还好,倘若没人留他,他又忍气不肯回来。只怕冻死在荒郊,也是有的。”遂将妈妈并儿子埋怨不了。
潘氏只得说道:“我母子在家,并不曾与他说话。他自己要去,又不曾赶他。他原说就来的,你不要错怪了人。”廉小村听了冷笑道:“一个人能鉴貌辩色,他又不是娃子家,难道看不出人的嘴脸。古语说得好,礼貌衰则客去。妳们的嘴脸,想是有些难看。他见了自然坐不住,何必要赶。妳只看他如今可来了。”过了一会,又说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妳也不想想,妳若在雪中行走,冷也不冷?只怕你如今烘着火,还叫冷哩。”妈妈被老儿琐碎了一番,只得忍气吞声,不敢言语。正是:
真人绝不与人知,去去来来任所之。
若有一诚能感动,便教去了有来时。
到了次日,雪霁天晴。廉小村依旧做生意过日。不知不觉已过了残年。到了正月初三,廉小村同着妈妈、洁儿正在堂中吃饭,忽听得门前有人叫道:“老善人在家吗?”洁儿连忙走出去一看,却就是去年不见的那个人。便满心欢喜,意似拾了一件宝贝的一般,连忙回身叫将进来道:“爹爹你旧年怪我不留的那个人,今日喜得又回来了。如今在外面叫哩。”廉小村同妈妈听了,连忙放下碗箸,慌忙出来见他。
那人见了,将手一拱,笑嘻嘻的说道:“老爹、奶奶,新年纳福,不作揖了。”廉小村道:“你旧年为何不别而行?倒叫我记念不了。”潘氏也说道:“只因你去后,我被这老儿日日埋怨,说我不留你打发你走的。”那人笑道:“老爹不要错怪,奶奶也不要着恼。当日我去时原打帐就来,不期有事耽搁,直至今日方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