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论房屋寓民族主义 叙天伦动巾帼感情
话说亚细亚洲东半部温带之中有一处地方,叫做自由村。那村中聚族而居,人口比别的村庄多上几倍,却推姓黄的族分最大,村前村后,分枝布叶,大都是黄氏子孙。合村之中,物产丰盈,田地广阔,所出的人,不论男女,也都文文秀秀,因此享惯现成的福,极怕多事,一向与外村人不通往来。外村人羡慕他村上富饶,妒忌他村上安逸,晓得他一村人的脾气,就渐渐想出法子来联络,又渐渐拿起手段来欺侮,弄得自由村全无一点自由乐趣。这且不在话下。
单表他村上有一人,名叫黄通理,此人约莫三十几岁,很出过几趟门,随处考察,觉得自家村上各种风物,无一不比外面强,却无一能及外面光彩,想来想去,不懂什么原故。要讲读书人少,眼见秀才举人,比村上的狗子还多;要讲做官人少,眼见红顶子、蓝顶子,用巴斗箩担也就量不清,挑不完;要讲种田经商的人少,眼见田户完粮,却为皇家一宗大大出息,生意买卖差不多都是累万盈千,怎么问起来,总说是十室九空,只剩得一个外面子好看。乡绅不顾百姓,百姓抱怨乡绅,乡绅百姓,又全与商家隔膜。读书先生,除了想进学中举之外,一无念头,连自家门里的事都糊胡涂涂,甚至各种人的坏处,读书人无不兼而有之,真真应着俗语所说“关于天数”。但是天数何尝就能弄到如此,总要出些人力斡旋,才可挽回造化。
黄通理正在自猜自解,忽然他妻子出来,言道:“后边一带房屋,今年被风雨吹打,像要倾倒,官人要赶紧雇个匠人修理修理。”黄通理听见此话,猛然用手掌在案上一拍,仰面向天大声叹息,喊道:“是了,是了。”他妻子摸不着头脑,说:“官人,这房子修不修在你,我不过讲一声,何必这般动怒?看来雇个匠人,也花费有限,值得如此发急?我想房子是世世代代要住的,总得图个结实坚固。倘然后边一倒,保不住牵连正房也要摇动。就说正房无碍,到底坍了一边,把一座整整齐齐的屋子变了破坏,成个什么样儿!”黄通理听到此处,益发凝思出神,说道:“哦!哦!!变了破坏就不成样儿了,我想要成个样儿,索性一齐破坏了他,不是修饰修饰可以保得长住的。”原来,黄通理因为他心中的事忽然触着了修理房屋的话,大有所悟,不觉心口自商,借题发泄。他妻子不明就里,只当他是不肯,同他呕气,便说:“房屋应修的,自然要修,犯不着说些气话,嫌我多事不耐烦似的,是何苦呢?”通理扑嗤一笑,说:“你去罢,你的话不对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同你也说不上。”他妻子搭讪着走了开来。黄通理又自言自语,叽哩咕噜了好半会,才出至门外,将他那后边屋子仔细一瞧,又将他正房四面一看,负手而行。踱了几十百步,走进一家茶坊,泡了碗茶,兀是纳闷。看官估量着他闷的是打房屋主意,或者是无钱修理了。做书的却不曾问得,只知黄通理当下坐在茶坊,所见吃茶的,大半是族中长幼,各人言谈,嘻嘻哈哈,全无一桩正事。问起农务,都说是要看年岁;问起生意,都说是不敷开销;问起男孩子们,说是还不曾上学;问起女孩子们,谈是还不曾裹脚。七嘴八舌,听了半天,有的约了去吃酒,有的约了去吃乌烟,就陆续散完。
日已沉西,黄通理想道:“我们这村上的人,一个个如此模样,难怪风土人情如此颓败。算来这村上大半姓黄,虽说是年深日远,疏散无稽,毕竟田地都是姓黄的开辟,子孙都是姓黄的遗传,数千年繁衍至今,好容易成了这个村子,不讲替我那创造的始祖争些外面的好处,也须同心协力,做点气派出来。如今竟像我家房屋要倒的光景,岂不可惜!一个村子,分开来有几千百所房屋,合拢来,却与一所房屋似的,正似我妻子所说的话,倒了一边,保不住要牵连摇动。房屋倒了,还要牵连,岂不是村上的风俗,坏了一件,也牵连十件百件?人情坏了一个,也牵连十个百个?一而十,十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