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邵達勤隔牆聽壁脚 陸稼書入城審賭頭
不欺騙,尚顧交情。所患者,姓鈕的湖州人。然而邵師爺說這兩句古老話,亦是實情。事已至此也,顧不得花費了。姜霞初凝神半晌,似乎不允邵師爺之請,邵師爺又拍拍旱烟袋叫一声:“東家,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四書上這兩句,東家從小讀熟的,東家既是包拍胸脯,救人須救澈,讓他二人商量商量,或有妙計,亦未可知。”姜霞初答應下來,即飭聽差去請沈老爺。
沈繼賢自從鄉下被姜霞初騙到衙門裏,名曰款待,實則軟禁,在他豈有不知?特是鳥已入籠,縱有雙翅,又何能騰飛遠颺,真教無可奈何了。眼巴巴望徐掌明,掌明又不來,這個悶葫蘆難以打破。所有舊時城裏心腹到衙門前來探望,早有命令,一概擂揽。所以沈繼賢獨在衙門中,雖無脚镣手銬,心裏比子犯人還要難過,這種日脚出世從未過過。正在思想之際,忽一聽差來請,說邵師爺有請,光福徐老爺也在書房相候,請沈老爺即去。沈繼賢聽到光福徐老爺,曉得掌明已来了多時,這一樂,如同餓小兒見了母乳,隨即跟了聽差,三脚兩步興冲冲到書房來,彼此相見。此刻姜知縣已走出書房,書房中邵師爺做圈做套,徐掌明與沈繼賢咬耳朶,告訴他撫憲面諭姜官,此事我與老兄云須歸案併辦……語言中帶一二分見怪沈繼賢的口氣。沈繼賢來時高興,此時又冷了半截身體,呆看掌明,無言可對。掌明對他說:已交一萬五千兩銀子與邵師爺,託代斡旋。若然不日姓鈕的湖州人到來,萬一板定面孔,這便如何得了。沈繼賢想了半日,說:“……既有姜老爺邵師爺暗中幫忙襯托,天大官司地大银子,傾家蕩产亦是報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姓湯的不會三十年五十载世襲江蘇巡撫,總有走日。等他鴨蛋生脚滾開了,吾們再作計較。此時虎落窟穽,祇堪摇尾乞憐。紹興人鬼頭鬼腦,心存不良,這事落在他手,在他矮簷下,怎敢不低頭?當此用人之際,花錢也不能肉痛了,但求太平無事,已為萬幸。”他二人咬了半晌耳朶,邵達勤假作吃旱煙出恭,其實在門背後竊聽,究囑紹興人,聽不出蘇州人默測測的講張,聽了半日壁腳,一句都没有听出来。不料额角頭上搭着些些便宜貨,什麼便宜貨?他把額角靠在門縫裏張,門擱條上幾條陳年灰塵,一條一條都挂牢在他帽簷上。書房裏沈徐二人閒談,聲音放高,門角落諸葛亮邵師爺假登坑亦舒齊,緩步揑了旱烟袋出來。沈繼賢看他頭上琳琅挂了三四條灰塵,似烟囱管裏鑽出來的,禁不住要笑出來。徐掌明亦對他看了,不懂,後來聽差進來說穿,邵師爺方纔明白。
邵师爺鋪張揚厲,說得湯大人如何利害,如何猛烈,正在要嚇他二人之際,姜霞初進書房來。沈繼賢立起招呼,重言懇託。姜知縣素來老奸巨猾,絕不露圭角,仍舊虛與委蛇。正在說東話西,忽見傳字房書史榮陞掀起門帘進來,打了一千,呈上紅紙簡帖。姜霞初接來一看,上寫“寅愚弟陸隴其頓首拜”。霞初接了這帖兒,不覺呆了一呆:那陸隴其是本府同寅,現任嘉定知縣,此人進士出身,道學先生,在六十三州縣中最有清慎勤聲名,最得上峰賞識者。且年初大考,曾取第一名。陸公是湖州平湖人氏,他素不喜與人往來,今朝陡然来拜我,甚為蹊蹺。莫非那引領湯大人到沈家賭錢的姓鈕老翁,就是陸稼書麼?停睛一想,着實有些道理。一面吩咐南花廳請見,榮陞退出去;一面即将陸帖交與邵師爺看,說:“與此案定有關係!”邵師爺說:“東家出去款見,晚生随後窺探。”姜霞初走到南書房,穿整衣冠,恭候嘉賓。不多一刻,只見陸稼書青布箭衣,元色布大袖馬褂,外套也不穿,一只舊絨緯暖帽,一雙黑布靴——粉底都黑了,拱手走上廳來。姜知縣笑臉相迎,分賓而坐,照例送茶。花廳上两位縣官攀談,門背後善听壁脚的邵師爺,帶了沈徐二人都到,只聽得姜知縣先開口问陸知縣道:“稼翁幾時來府院,上謁過没有?”只聽得陸知縣答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