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酒客说出逃荒恶习 吏胥串吞赈济巨金
且说林公升任江宁布政司,勘荒查赈,因受了陶制军的委托,不得不认真办理。接任以后,略略将平常公事料理一过,便称病谢客,即同张幼德、杨彪扮作商人,雇舟前往江北,先赴里下河一带查看。只见地势低于运河,倘遇运河水涨外溢,里下河一带的田地尽成泽国,因此常常报水灾,乞帑赈济。即就当时而论,雨水调匀,有几处低田,禾稻种得很盛,有几处却是一片汪洋。林公还以为邻近运河,崩堤决水所致,便向东西二堤查勘,却又并未崩溃,已觉可疑!不料第二天复从原路经过,只见昨天所见的很好稻苗,也变成了汪洋泽国。暗想昨晚并未下雨,又非湖讯暗涨之期,运河东西二堤,又未崩溃,水从何来?岂非怪事!便向近处农民询问水的来源。有个老农答道:“水从来处来的。”林公暗想:此中定有情弊,必须查个明白。于是逢人便问,却都是含糊对答,若不是说运河溢水,定是说天落雨水。林公连访三天,毫无线索,知道径直去探问,必然无人肯说,须从无意之间,在民间细心体察,始可达到目的。打定主意,便四处闲逛,留心闲人们的谈话。
那一天,走到仙女庙,这是江北最繁盛的市镇,人烟稠密,店铺林立。林公瞥见道旁有一家高泰兴酒肆,店堂里酒客满座,热闹非常,就向张、杨二人招呼,一同走入酒肆,四面找寻,却已没有空桌子,只有靠北一张桌上,只有两个须发老者,对坐饮酒,还留着几个空座。林公便向幼德说道:“就在这里坐吧!”说着向两老者点了一点头,便先行坐上,张、杨二人也叠股坐了。向酒保要了两壶酒,四碟子下酒菜,三人浅斟低酌起来。林公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借此探风问俗罢了!那同座的两个老者,年纪都有六十上下,精神矍铄,非常健谈,东拉西扯,好不有兴。林公搭讪着向他二人问起姓名,原来一个叫邵杏春,一个叫何义生,就和二人有搭没搭接谈了起来。
正在此时,忽见酒肆门前人声嘈杂,走过许多难民,扶老携幼,宛如乞丐。林公趁此机会,便向何义生问道:“今年天公作美,雨水调和,可称得高低大熟,怎么还有这许多逃荒难民呢?”义生此时已带着几分酒意,兼之触起了心头之事,就叹口气道:“说他做什么,有一班难民,视逃荒为一种好生意,本则经商开店,恐怕蚀本;耕种田地,恐遇荒年。逃荒一事,既不须资本,而且到处有里镇乡董,招待食宿,临行还有银钱相赠,因此本处有几个不肖的武举人文秀才,既没有本领巴图上进,便抛弃了正当职业,情愿做逃荒难民头脑,空手出门,满载而归,由是习成风气,荒年固然要出去逃荒,就是熟年,也要做成荒年,出走逃荒。”林公听了这一席奇谈,很惊异地问道:“田地荒熟,凭天所断,不荒怎样好强做荒年,逃荒出于个人自愿,谁能强制人逃荒呢?”义生答道:“这是江北的特别风气,此中情形,正是一言难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一连喝了两大杯,方才溜溜汨汨地说道:“往往有种田的农民,遇着雨水均匀的年份,赶农忙莳秧,若不使用小费,那逃荒头脑,就同着保正来干涉,不许栽种,说是此项田亩已经注入荒册,呈报省宪,不消耕种,将来自有赈款发给你们的。你若顺从他们便没事,若不顺从,他们到了夜间,就打通堤岸灌水入内,好好的熟田,变成了满水荒田。你若到县里去告状,那状词送进,如石投水,凭你三张五张诉状,连批语都没有一字。
原来一班猾吏、劣绅、土棍、地保,通同一起,朋比为奸,靠着逃荒赈济为唯一收入。南京制台派着委员查办,也被他们弄得叫苦连天,故像今年本来不是荒年,也照样的要报荒请赈。
至于强迫人逃荒一事,更属荒谬。例如张某家道小康,不专靠种田生活,田地虽被土棍地保硬生生编作指荒地亩,不能下种,尚有别种生计可资温饱,不愿随他们出去逃荒;土棍就率领无数难民,赶来食宿,把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