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假虎威古玩流殃 奋鹰击书生仗义
石火光中暂欠伸,百年飘忽类轻尘。富责倘来宜任运,问人何事苦萦神。
矛顶利,剑头珍,得来犹恐累吾身。自古聪明输懵懂,半缘耻贱半忧贫。右调《鹧鸪天》
人世营求,无过富贵两途。贵这一途,上等是读书取科第。其外,以辛苦博来,是吏员承差之类;以钱财买来,是监生儒士之类。若夤缘作弊,就不免有祸。富这一途,守分是蚕桑耕织。其余,在家安逸擢钱,是铺行经营之类;在路跋涉擢钱,是商贩赶趁之类。若飘洋走险,也不是万全。至守贵必须奉公循法,勤慎谦恭。守富必须量入制出,小心勤俭。这等叫做须取顺守,可以常保。若是不才小人,也不晓甚么是名义,甚么是法度。奴颜婢膝,蝇附狗偷,笑骂由人。只图一时快意。骗得顶纱帽,不知是甚么纱帽,便认作诈人桩儿。骗得几个铜钱,不知是甚么铜钱,便做出骄人模样。平日于他有恩的,怕认了形他短处,置之不闻。平日于他有怨的,一遇著下石设阱,睚毗必报。
器小仅斗筲,毒甚似蜂虿。惟逞一时心,不鉴前车败。
忘却自己出身,家里僮仆,跟随人役,一味暴戾克剥,似服事奔走,应得衣食养家不该的。不想钱财有命,借人虎威,逞己鼠腹,一味贪婪狡诈,似权势再用不尽,天理竟可抹杀的。总之仗了个说不省、道不省黑肚皮,闪了付打不怕、骂不怕花脸嘴。也知道走得慢,须掉下个打破醋钵儿的头;走得快,添一顶压折强脖项的帽。他说得一时,且快活一时。还晓得追给主,还好把家伙什物来搪。追入官,须要将真金白银来纳。他说有一日且享用一日,直到恶贯满盈,人怨天怒。那时:瓮贮周兴骨,车分商子尸,逆凶惟影响,人尚怨来迟。成化年间,有一个王臣,原不知姓甚么,名甚么。因十余岁时,投了一个江南大家,姓王,从此叫做王勤。大凡大家,出于祖父以这枝笔取功名。子孙承他这些荫藉,高堂大厦,衣轻食肥,美姬媚妾,这样的十之七。出于祖父以这锄头柄博豪富,子孙承他这些基业,也良田腴地,丰衣足食,呼奴使婢,这样的十之三。但贵的多半骄侈而少文,富的多半鄙吝而近朴。有那强脱俗子弟,毕竟结纳些才人墨客,谈诗论古,学文墨。收纳些篾片陪堂,谈琴格物,学清致。更寻几个僧人妓女,探花问竹,学风流。出入小舆画船,华衣丽服,娈僮俊仆,务求异人。只是骄侈鄙吝,这习气断断除不尽的。若世家子弟,脱去骄侈,定是个手底来不得。财主人家,脱了这鄙吝,定是个不久。我道还是一窍不通,广居厚积,所以常守贵也。一毛不拔,银脂钱血,所以常守富也。
汉家侈金张,晋室称王谢。鄙吝不消除,允哉贤子弟。
这王大户,也是个学文墨,学清致,学风流的。见这王勤,人儿标致,言语伶俐,举动活变,就收在书房中。叫他烹茶洗砚,闲时叫他习字摹帖,服事书房往来朋友清客。到十四五,面首儿好,也充了娈童之数。鲜衣洁食,主翁相待甚好。但只是主翁甚酷,他却多情,甚好结客。主翁知道,打骂无所不至,他却改不来。趁著人要拐他,他也拐人。遇棋客,要他教棋。遇琴客,要他教琴。写的学他写,画的学他画,唱的学他唱,识古董的,学他识古董。吃了主翁闲饭,又得闲工夫,仗着后庭,也弄有一身本事。以其所有,易其所无。
纤指调弦,泼墨成图。养就凌霄,岂曰庸奴。
小人有了些伎俩,他跃跃自是,也有个不能安其身之意了,偏又凑出事来。江南娘娘们极脱洒,大家闺门整肃,内外悬绝的固多。好这等寻山问水,笑谈玩耍,脱略绳墨的也有。王勤十四五小伙,人看他还是小。况且十来岁,就在内外跑动,出入也惯的。说他会得吹会得唱,还有一般几个小似他,略会吹唱的,遇时节,常常叫进里边吹唱。
软语能膻意,柔声更心。碧箫轻弄处,应自有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