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共婵娟
犁站在门外眺望远处的景色,偶一转身,就可以看见邵子南那被油灯照得通明的小小窗户。孙犁知道,那准是他一个人在写作,如果有客人,他那一口四川话就会声闻户外。孙犁喜欢独处,尤其不耐聒噪,所以,当代系主任舒群因为合并宿舍,建议他和邵子南合住到山下一间很大的砖石窑洞的时候,他表示不愿意搬。他也知道,如果先去问邵子南,邵子南一定愿意搬,因为他相信对方没有择人而处的毛病:“并且,他也绝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有丝毫的芥蒂,他也是深知道我的脾气的。”②在延安,他还认识了美术系的一位画家马达。马达最初在上海从事木刻艺术,在当时,木刻艺术是一项新兴的进步的事业,曾受到鲁迅先生的积极支持。孙犁因为爱好革命文学,也连带爱好了木刻,青年时代买了不少木刻作品。他一直认为,在《鲁迅全集》里,那张鲁迅先生与“一八艺社”(由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部分学生组成的木刻艺术团体)的合影中,有一位胸前垂着领带的、面型朴实厚重的青年,那就是马达。
马达也沉默寡言。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又同在一个小食堂吃饭,并没有多少话,也互相没有串过门。但是,他们的眼睛和心灵,似乎并不沉默,都对对方相当了解。差不多十年之后,有关方面在天津马场道找了一处住房,以为他们两人性格相近,职业相当,要他们搬在一起住。因为孙犁犹豫不决,两人都没有搬成。不久,又在昆明路给他们找了一处,叫孙犁住楼上,马达住楼下。这一次,马达先搬了进去,孙犁的妻子也打扫了厨房、厕所,后来因为听到一些不利的话,孙家又不想搬了。为此,马达曾找孙犁动员了两次,也没有成功,他只好和别人住在一起了。从这一次,孙犁看到,马达是诚心诚意地想和他做邻居的,“古人说,百金买房,千金买邻,足见择邻睦邻的重要性。但是,马达对我恐怕还是不太了解,住在一起,他或者也会大感失望的。我在一切方面,主张调剂搭配。比如,一个好动的,最好配上一个好静的,住房如此,交朋友也是如此。如果两个人都好静,都孤独,那不是太寂寞了吗?”①这说法诚然也有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在延安时,邵子南愿意和他住在一起,他又嫌对方太活泼、太爱“聒噪”了。
独处爱静也罢,沉默寡言也罢,看起来这只是他的性格的一个方面,而且恐怕主要还是偏重于形式方面。其实,他的内心生活、感情生活是满丰富的。我们都还记得,他在幼年时候,就对京剧发生了兴趣,十二岁那年,父亲给他买过一本《京剧大观》,使他对京剧有了一些知识。可以说,他从童年起,就和京剧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我流浪时,从军时,一个人苦闷或悲愤,徘徊或跋涉时,我都喊过几句京戏。”①在延安窑洞里,他不喜欢听邻居的聒噪,但把京剧引进了自己的生活。他请了一位经过名师传授的女同志教他唱,并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一天傍晚,他们相约在延河边上见面。孙犁去了,见她已坐在石头上等,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显得很庄穆。看来,爱情的花果唾手可得,但最后,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起了作用,孙犁终于在它面前望而却步了,于是便形成了又一个痛苦的无花果。
曾经担任过鲁迅艺术文学院院长的沙可夫,这时也从晋察冀回到延安,并到鲁艺来看孙犁。沙可夫作风朴素,平易近人,在晋察冀边区文联做领导工作时,虽然有一匹马,但他自己很少骑,多半是驮东西。饭菜也和大家一样,有一个时期,因有胃病,管理员缝了一个小白布口袋,装上些稻米,放在大家的小米锅里,煮熟了倒出来给他吃,这就是他的“小灶”了。他对部下,从不疾言厉色,而且很了解每个人的长处,真正做到了知人善任。孙犁编的文联的刊物,把稿子送给他看,他很少有不同意见。他自己也写,不但为刊物写发刊辞,写新诗,还翻译了重要的理论文章。部下被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