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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归根到底,我不过是自以为受了伤害,而他才是那种真的受了伤害也只有躲在某个角落默默舔自己伤口的人!我也蹲了下去,像哄一个小孩儿似的哄他别哭。掏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眼泪。那一时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天使般善良的女孩儿。而这一种自我感觉使我都快将自己溶化了。我喁喁地柔声细语地对他尽说尽说,说的都是一些傻兮兮的话,都是那种年轻的母亲抚爱被自己无缘无故打骂过的孩子的话。真的。你别笑话我。你笑话我,我也不在乎的。我现在已经比较明白,什么才是值得羞耻的事,而什么事是根本不值得羞耻的事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在天黑的情况下,在我们两个当时那种情况下,一切事,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那一天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温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在我没有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对我管束很严。我看的书极少。好几年没进过电影院。父母限制我看电视。允许我看的节目,是新闻、《动物世界》、《外国文艺》,和节日晚会。我也不知道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女孩子,究竟能温柔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学会温柔。我总是很天真地想:温柔是男人的本能。当他们渴望表现温柔的时候,别的男人们将他们教会的。而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原来温柔天生是女人的本能,而且根本就不用男人教。正如人喝水不用教一样。我竟变得那么温柔使我当时感到好幸福。真的。我觉得那种幸福那种美妙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由我生发出来,像一层层茧衣,包裹住了他。也包裹住了我自己。不断地再从我们两个人内心里身体里濡出来,弥漫了整个树林似的。而晚上的树林静悄悄的,仿佛也变得无比温柔了。用更加浓重的温柔,也将我们包围起来,他的温柔,却是孩子般的。我觉得他渴望一种温柔,一种女孩子给予他的温柔,好像已经渴望了一万年了。而他回报给我的温柔,只不过更是一种弱小的羊羔般的乖顺服帖。我觉得,他仿佛从一种壳里蜕了出来。那种壳,便是他平素的孤傲,独往独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凛然不可亲近不可侵犯似的假象。而偎在我怀里的,头依我心口的他,才是真真实实的他。他吻我像男孩子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的温柔甚至是羞怯的。肯定也是他人生最初的一种尝试。偎在我的怀里,他向我讲述了他的童年少年、他的家、和他那个村子,他们那个贫困落后僻远被大山囚禁的地方。他又说了一次‘我的家很穷啊!我们那个地方很穷啊!’那一天之前,没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
我也从没想过,有的人的家很穷。有的地方很穷。我们城市里的人,不太会想到那些人和那些地方。听别人讲与他不相干的穷与你更不相干的穷是一回事。听一个偎在你怀里的人讲像脐带一样拴住他的穷,又是一回事。他一说,我的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滚。我觉得,他那么了,其实也就是说了一切一切一切,那一种我从前根本没想到过的穷,虽然我依然无法想象得太具体,但却似乎是早已熟知的事了。他告诉我,他十二岁的时候,他母亲死了。埋他母亲那一天,老村长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父亲咒骂了一通。因为他的父亲舍不得用家里唯一的一床旧被卷他母亲的尸体。而他就跪在坑穴边上,等着在母亲的尸体下葬时,给母亲磕最后一次头。父亲流着泪喃喃地说:‘被子卷了他娘,我和孩子盖什么?我和孩子盖什么?……’当年父亲就为他找了一个继母。继母比父亲大六岁。因为是寡妇,他从此多了三个弟弟。而父亲决定再娶那寡妇的想法非常单纯——三个弟弟长大了,将是能做的劳力。多了三个劳力,也许兴家致富就有指望了。他们那个地方,兴家致富的含义,也是十分朴素而实际的。能吃饱饭,有换洗的衣服,睡觉有被盖,不枕土坯,枕枕头,那便是富的标准了。然而这样的奢望并没能实现。因为第二年他的父亲也死了。他告诉我村里的人没有病死在医院的,都是病死在家里。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