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阿炳
谁。其中年纪稍长一点的妇女这样告诉我:
“你要找的人叫阿炳,他的耳朵是风长的,尖得很,说不定我们这会儿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现在肯定在祠堂里,你去那儿找他就是了。”
她伸手给我指了一下。我以为她指的是眼前的那幢灰房子,结果她说不是的。她又伸手指了一下,对我说:
“呶,是那一幢,有两个大圆柱的,门口停了一辆三轮车的。”她说的是胡同尽头的那幢八角楼,从这儿过去少说有百米之远。这么远,他能听得到我们说话,那怎么可能是人?老美最新型的CR-60步听器还差不多。
我忽然觉得很神秘。
祠堂是陆家堰村古老和富足的象征,飞檐走角的,檐柱上还雕刻着逢双成对的龙凤和狮虎。古人为美刻下它们,如今它们为岁月刻下了沧桑。从随处可见的斑驳中,不难想像它已年久失修,但气度依然,绝无破落之感,只是闲人太多,显得有些杂乱。闲人主要是老人和一些带娃娃的妇女,还有个别残疾人。看得出,现在这里成了村里闲散人聚集的公共场所。
我先在祠堂的外厅转了一会儿,然后才步入里面的正堂,见里面有两桌人在打“车马炮”——一种在南方盛行的民间纸牌,还有一桌人在下象棋。虽然我穿着朴素,并且还能说一口基本能乱真的上海话,但我的出现还是受到四周人的注目。我转悠着,窥视着,指望能从中猜认出阿炳。但感觉都似是而非的。有一个手上吊着绷带的孩子,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吧,他发现我手上戴着手表,好奇地一直尾随着我,想看个究竟。我取下手表给他看,末了我问他阿炳在不在这里。他说在的,就在外面,说着领我往外面门厅走来,一边好奇地问我:
“你找阿炳干什么?”
“听说他耳朵很灵光是不是?”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你不是我们村里人。”看我点头后,他马上变得神秘地告诫我,“你别跟他说你不是我们村里人,看他能不能听出来。”笑了笑,又说:“不过,我想他一定能的。”
来到外厅,孩子左右顾看一下,便领我到一个瞎子前,大声喊起来:“阿炳,来,考考你,他是谁家的人?”
这个瞎子刚才我一来这里就注意到的,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根拐杖,露出一脸憨笑,看样子不但是瞎子,还像是个傻子。我怎么也想不到,罗山举荐给我的居然是这么个人,又傻又瞎的。这会儿,他听孩子说要考他,似乎正是他等待已久的,立即收住憨笑,一脸认真地等着我“开口说话”,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说话啊,你,快说话。”孩子催促着我。“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我稍一犹豫,孩子又惊惊乍乍地催促我,“快说!你快说话啊!”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好像我们合伙在欺负一个瞎子似的,所以我想都没想,就以一种支吾的口吻对他说:
“你好……阿炳……听说你的耳朵……很灵光,我是来……”
我话还没说什么,只见阿炳双手突然朝空中奋力一挥,叫道:“不是。他不是我们村里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木箱里滚出来的。
说真的,我没有因此觉得他听力有多么了不起,毕竟我的上海话不地道,说的话和这里人说的虽是大同,却有小异。我甚至想,换成我,哪怕让我闭上眼睛,他阿炳,包括这里任何人,只要开口说话,我照样听得出他们不是上海城里人,而是乡下的。这是一回事。难道这就是他的本事?正在我疑惑之际,孩子已经节外生枝,给我闹出事情来了。这孩子我发现是很调皮的,他存心想捉弄阿炳,硬是骗他猜错了——
“哈哈,阿炳,你错了,他就是我们村里人!”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