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枕着双手,仰面躺在马铃薯地里。头上是秋日带有寒意的、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望无际。蜘蛛在杂草上织起的银白色蛛网在微微抖动。就在一动不动的玛丽娅身旁,有一群山鹑在尘土中洗浴,对她毫不理会。这些有赤褐斑点的灰色鸟儿用爪子扒开尘土,侧身躺下,伸长脖子,无忧无虑地在交谈。一只刺猥顺着垅沟煞有介事地走着。这些山鹑突然急急地扇动翅膀飞起来,贴着玉米地低飞而去。刺猥仰起鼻子尖尖的小脸,久久地目送着它们,然后嗅着诱人的鸟雀气味的踪迹,生气地呼哧着继续往前走去。
在这片她自幼便熟悉的、亲爱的故乡土地上,一切都仿佛依然如故:九月和恂的太阳还是那样慷慨地照耀着,干透的野草和渴望雨露滋润的大地依旧散发着令人愁闷的气味,喜鹊、山鹑、乌鸦和准备长途飞行的一群椋鸟还是那样熟悉地互相应答着。一切依然如故,而一切又好象都撤离到一个令人痛苦的隔膜地带去了,这地带把玛丽娅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让她独自面对着落到她身上的那无可比拟弥补的、世上已无人能够挽回的损失……
……德国人的讨伐队在傍晚之前开进村里。面色阴沉的士兵们下了卡车,在街上呆了一阵,冷漠地看着紧贴住栅栏一声不响的居民。过了一会,一个嘴唇薄薄的中年司务长乘着摩托车来了。他说了几句话,士兵们就散开到全村,闯入各户人家,飞快地胡翻乱抄,搜查住房、柴棚和牛舍。从有些人的家里拿走毛毯、枕头,扔上卡车,用抢打死十几头猪,褪毛开膛去掉了内脏。一时还没有对居民下手。
他们只抓了伊万。谁也不知道讨伐队为什么会选中他。不知是由于他年纪轻而引起了德国人的怀疑呢,还是由于他那阴沉的面孔和紧锁的赤褐色双眉下那严峻的目光使他们看着不顺眼。德国人抓住伊万,把他带往生产队队部那所孤零零的座落在村边的小房前。全体村民也都被赶到那里。玛丽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哭哭啼啼,竟没有注意到小儿子也跟着人群跑去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包围村民的德国士兵用手电筒照着亮。嘴唇薄薄的司务长站在摩托车上说:
“因为匪徒们袭击了伟大德军的军官,我们要处死许多俄国人,让别的俄国人知道害怕,知道德国军官和德国士兵都是不容侵犯的人……”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伊万说,“其中,我们马上就要吊死这个人。”
人们惊呆了。黑暗中响起菲尼娅的喊叫声:“他可是无辜的呀!他没有离开过村子。”
一名士兵迅速用手点筒照着菲尼娅的脸。
司务长伸出的手指又转向菲尼娅:“我们也要马上吊死这个女人……”
……玛丽娅合上眼睛躲避刺眼的阳光。她躺在马铃薯地里,听见喜鹊的吱吱喳喳声,还有乌鸦在头顶飞过的嘎嘎叫声,呼吸着混杂着烟火和焦土气的苦艾嵩味。透过这些已经变得陌生疏远的声音和气味,她只看到一个难以忍受的苦难世界。在她的意识中,这个苦难世界缩小为一个夜晚,缩小为在不可捉摸的几个瞬息就把她的一生割裂成两半的夜晚。
这个世界出现在她闭着的眼睛里,一开始象一幅摇曳的混浊的棕色帏幕。混浊的棕色忽明忽暗,一轮逐渐熄灭的太阳象褪了色的圆斑,在这奇特地颤动着的一片混浊之中飘浮。太阳暗淡下去,轮廓越来越不清晰,终于消失熔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胆寒的黑暗之中……在这一片漆黑里,玛丽娅又看到德国士兵手中的手电筒光。暗淡的浅蓝色光线在震惊的人群脸上滑过,在黑暗中把站在摩托车上的司务长、队部小石板房瓦屋顶的一角和一株又高又大、枝杈伸展的杨树映衬得更加突出。两个士兵抓住菲尼娅,把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菲尼娅喊了起来。另外两个士兵用一根室外使用的黑皮电线捆住伊万。玛丽娅尖叫着,推搡着人群向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