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轮船渐渐远了。轮船的烟囱在望远镜里已经看不清了。轮船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现在孩子该给随爸爸轮船航行的故事想出个结尾了。一切都想得很好,就是结尾老是想不出来。他可以毫不费事地想象出他怎样变成鱼,怎样顺着河向湖里游去,怎样遇到白轮船,怎样同爸爸见面。也能想象出他要对爸爸讲的一切。但再往下,事情就难了。因为,如果再往下,就要看到岸了。轮船就要渐渐靠近码头。水手们准备登岸。他们就要各自回家。爸爸也要回家。妻子和两个孩子要在码头上等他。这可怎么办呢?跟爸爸走?
爸爸肯带他吗?要是带他,妻子就要问:“这是哪一个?从哪里来的?他来干什么?”
不行,还是不能跟爸爸走……
白轮船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隐隐约约的小白点儿。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到水面上。
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到,紫红色的湖面正闪着耀眼的光芒。
轮船走了,不见了。白轮船的故事到此结束。该回家了。
孩子拿起地上的书包,将望远镜夹在腋下,快步下山,曲里拐弯地在山坡上跑着。
离家越近,心里越感到慌张。小牛嚼烂了衣服,是要找他算帐的。一顿打骂是逃不掉的。
为了给自己打气,他对书包说:“你别怕。就让把咱们骂一顿好啦。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想到小牛会跑走。就算我挨几巴掌,我不在乎。要是把你摔在地上,你也不用害怕。你是摔不碎的,你是书包嘛。不过,要是望远镜落到奶奶手里,那就不好办了。咱们先把望远镜藏到棚子里,然后再回家……”
他就是这样干的。他真怕进家门啊。
家里却是一片寂静,静得叫人提心吊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好像人都离开了这块地方。原来,别盖伊姨妈又被她男人打了一顿。爷爷又去劝说过大发脾气的女婿,老人家少不了又是哀告,又是恳求,又是拉奥罗兹库尔的拳头。又看到女儿被打得遍体鳞伤、蓬头散发、嚎啕大哭的整个受辱场面;又听到人家当着他这个亲爹的面用最肮脏的话骂他的女儿;听到人家骂她是不生崽子的母狗、是不产驹儿的该死的母驴,还听到各种各样的别的一些下流活。少不了又听到女儿不要命地、发疯似地叫喊,诅咒自己的命运:“老天爷不叫我怀胎,难道是我的错?世上有多少女人就像绵羊那样,生起来没完没了,可是老天爷偏偏就和我过不去。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你还是打死我吧,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来,打吧,打吧!……”
莫蒙老汉十分痛心地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还在喘着粗气,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不住地哆嗦着。他的脸煞白煞白的。
莫蒙朝外孙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又无精打采地将眼睛合上。奶奶不在家。她到别盖伊姨妈家里去了,去劝他们别吵别闹,帮他们整理东西,收拾打碎的碗碟。奶奶就是这样的:奥罗兹库尔打老婆的时候,奶奶不去过问,也不叫爷爷去管。打过了以后她才去劝,去说宽心话。能这样,就算不错了。
孩子最可怜爷爷。在这样的日子里,老人家每次都好像差点儿要死去似的。他像呆了一样,坐在角落里,不愿意见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任何人都不说。在这种时候,莫蒙想的是,他已经老了,他想,他有过一个儿子的,可是儿子打仗死了。现在已经谁也不晓得、谁也不记得他的儿子了。要是儿子还在的话,也许,他的命里不会有这么多的磨难了。莫蒙还想念一直跟他相依为命的他那去世的老伴儿。但最大的不幸还是两个女儿命里没有福。小女儿将外孙丢给了他,自己跑到城里去,如今一家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大女儿就在这里跟着奥罗兹库尔,受尽了折腾。虽然有他老人家在她跟前,虽然他为了女儿什么都忍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