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拓·漫游·发达
中不乏板桥同乡。板桥来扬州谋生,自然仰仗不了盐运使衙门与扬州府署,但可仰仗同乡。和尚与歌妓给板桥以帮助,是极自然的事。
俗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30岁左右,板桥又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打击。先是他的父亲立庵先生病逝,年仅50岁。不久,他心爱的犉儿也夭逝了。他先是卖掉老屋。看见他搬家的同学顾万峰说他“见说移家屋,萧然屋几间。有才终落拓,下笔绝斑斓”。一方面说他家宅越来越小了,一方面同情他怀才不遇。板桥卖屋不足,又上街卖书,“今年父殁遗书卖”;卖书不足,就只好到扬州来卖画了。
清初扬州画市十分繁荣,这和当日这里商业繁荣有关。上面所述的豪商之家多门下客,许多门下客本来就是著名的书画家、学问家。如书家叶天赐在江园作客,画家张鋆在筱园作客,学问家杭世骏在小玲珑山馆作客。此外,在市上卖书卖画的,康乾间有姓名事迹可考的,《扬州画舫录》载有170余人。书有楷草隶篆,有擘窠书,有指书、箸书;有章草,有八分,有蝇头,有的专写“鹅”字、“福”字;画有花卉山石翎毛,有的专画驴子、龙、罗汉、牡丹、兰草。画家中有的“有元人风”,有的被称为神品、逸品。还有和尚书、道士画,无奇不有。也有闺中仕女抛头露面卖画的。泰西画法当时已传入扬州,辕门桥上画铺林立,无美不备。板桥初登扬州画坛,他说,他用的是墨笔,“写来竹柏无颜色,卖与东风不合时”,一时不能出人头地。这时候的李鱓,正是“丹青纵横三千里”,南国北国声名大噪的时候,而板桥自述此时“无所知名”,直到“二十年后”——应童子试的20年后,即雍正十年光景,板桥才声名日隆,以诗书画与李鱓并比齐声。
板桥清贫,而扬州这块销金之地,“尽把黄金通显要,惟余白眼到清贫”,给他的刺激是很深的。扬州在板桥看来,到处的亭台楼阁,到处的歌舞之声,是“画楼隐隐烟霞远,铁板铮铮树木凉”。为什么铁板歌喉在贫士听来不是暖意而是凉意呢?因为扬州这地方在畸形发展,土地及人的灵魂都被扭曲了:“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板桥最看不惯的便是昼夜的颠倒,许多富贵人家是“长夜欢娱日出眠,扬州自古无清昼”。这些描写都是很写实的。这里引用一段关于扬州盐商奢侈之风的描写,可见一斑:
扬州盐务,竞尚奢丽。婚嫁丧葬,堂室饮食,衣服舆马,动辄费数十万。有某姓者,每食,庖人备席十数类。临食时,夫妇并坐堂上,侍者抬席置于前,自茶面荤素等色,凡不食者摇其颐,侍者审色,则更易其他类。
或好马,蓄马数百,每马日费数十金,朝自内出城,暮自城外入。五花灿著,观者目炫。或好兰,自门以至于内室,置兰殆遍。或以木作裸体妇人,动以机关,置诸斋阁,往往座客为之惊避。其先以安绿村为最盛。其后起之家,更有足异者。有欲以万金一时费去者,门下客以金尽买金箔,载至金山塔上,向风扬之,顷刻而散,沿江草树之间,不可收复。又有三千金尽买苏州不倒翁,流于水中,波为之塞。有喜美者,自司阍以至灶婢,皆选十数龄清秀之辈。或反之而极,尽用奇丑者,自镜子以为不称,毁其面以酱敷之,暴于日中。有好大者,以铜为溺器,高五六尺,夜欲溺,起就之。一时争奇斗异,不可胜记。③
贫富不均的离奇现象,给板桥以极深的印象。卖画之余,他到过廿四桥、隋堤、雷塘、洗妆楼、迷楼旧址、邗沟、竹西亭、六一祠、玉勾斜、法海寺、梅花嶺、史公祠,在他传世诗词里都有描写。到一处,他有一处的与众不同的见解,到一处,他又有一处的感慨。别人欣赏欧阳修、苏东坡在扬州的风流逸事,他却说:“十千沽酒醉平山,便拉欧苏共歌泣”,希望昔日的文章太守能够理解自己的烦恼。别人为隋炀帝的可悲下场慨叹,他却说: